米勒與老舍 - 陳之藩(香港中文大學電子工程系榮譽教授)

米勒與老舍 - 陳之藩(香港中文大學電子工程系榮譽教授)

米勒在今年二月逝世,我卻想起老舍來。這可能是因為老舍所著《茶館》之製作與米勒《推銷員之死》的中譯演出,均由英若誠擔綱;也許是因為米勒之首著《推》劇和後著《熔爐》之成敗有差,與老舍在《茶館》的同一劇中第一幕與第三幕的優劣懸殊,情況頗為類似。
我去年暑假,與元方到波士頓近郊的賽倫市去遊玩,沒有注意到二○○四年是霍桑的二百周年誕辰,該市要慶祝一整年,其中有一節目是由賽倫大學戲劇系的學生在霍桑之家的六間相連的房間裏演出「獵巫」的歷史劇。戲台是六間屋子,每屋各有演員,而觀眾十餘人是穿過每間屋在看戲。這種觀眾流動與舞台串換的演出方式已很別致了,加上學生演員,既認真又賣力,短短一小時,即將「獵巫」故事,生動重現出來,令人感動。看完後,在門口拿到「獵巫」故事的說明書,並買了一本《熔爐》,也就是米勒根據「獵巫」故事所寫的影射麥卡錫案的劇本──香港叫做《靈慾劫》。
回到家裏,「獵巫」說明書、《熔爐》劇本與霍桑傳,讀了好幾天,我對《熔爐》的印象是刻意經營與用心良苦,已達到了政治宣傳的目的,而遠離了藝術,悵然若失了很久。覺得這與渾然天成的《推銷員之死》有甚麼可比的呢?
老舍的《茶館》寫北京一茶館近半世紀中的滄桑。共分三幕:第一幕是戊戌變法時代,第三幕是抗日戰爭結束之後。老舍在此戲的第一幕中,就起筆如狂飆突然吹來:在茶館中有兩人談天,一個說:「今天譚嗣同在菜市口被殺了」之類的話,另一個說:「譚嗣同是誰呀?」老舍只用這麼一個問句就寫出了烈士之壯烈與愚氓的昧愚,其氣魄不下於譚就死時之絕命詩了。而茶館的第三幕卻弱到令人不忍看下去的地步:其中一人說:「小孩有牙時,沒有錢買花生米吃,而今老了,有花生米又沒有牙了」。這類抄來的的套語可謂不知所云,竟出現在老舍的同一劇中。所以老舍《茶館》的第三幕,也是在那裏苦心經營及銳意製造的,正如米勒之作《推》、《靈》之不稱,似乎二劇不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筆。
一個是指桑罵槐模仿過巧,一個是虎頭蛇尾洩了元氣,這些作品自然很難稱為藝術。當然,大藝術家有時也難免有敗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