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吉川幸次郎說的,唐詩如酒,宋詩如茶。中土人士似乎並沒有這種看法,可以說是創見,也頗耐人尋味。後來讀到蘇軾因烏台案入獄及出獄詩時,怎麼看,也不覺得像喝茶,更不像飲酒。遂感到再好的解說,也是比喻,終有些「隔」。
日前因看湯川秀樹自傳,想起了湯川之弟小川環樹的《論中國詩》。那是他二十多年前在中文大學新亞書院的錢穆學術文化講座上所講的,我曾看過此書。准知在亂成一團的書堆中,居然也找到了。再看一遍。原來小川與吉川是在上世紀後半葉京都大學中文系的一時瑜亮,一九八○年的錢穆講座決定邀請吉川前來,吉川竟在當年病逝。講座也就停了一年,不再請別人,以示敬意。第二年,方請小川為講座。
小川環樹並不像吉川似的用比喻,而是直說唐詩與宋詩的不同之處,究竟何在。他的意思是:唐詩及宋詩,形式上沒有不同,五言七言,絕句律詩,及各類古體詩等,並無多變。但就內容而言,從詩經到漢代五言,一直到唐詩,大體是以戀愛為主題。到了宋詩戀愛主題卻不見了。那麼戀愛的主題跑到哪裏去了呢?
小川說是跑到詞裏面去了。我想對呀!同樣是悼亡,唐代元微之是〈遣悲懷〉的組詩,而宋代蘇東坡則調寄〈江城子〉以記夢了。
這兩天白先勇帶着蘇州崑劇院的小蘭馨苑先後演出〈思凡〉、〈斷橋〉、〈遊園〉、〈驚夢〉、〈幽媾〉等折子戲。就戲劇來說,誠屬存亡繼絕。他們巡迴演出,辛苦良多。如果延伸小川對詩詞的看法:明代既有詩,也有詞,但以戀愛為主題的,恐怕均轉到傳奇的戲曲裏去了。愛之極致,生者固可以死,死者亦可以生。湯顯祖可以說集其大成者。
我忽然想起紀伯倫清秀絕倫的詩句:
生命的確是平庸與暗淡,除非有激情,
一切激情是直撞與盲衝,除非有知識,
一切知識是龐雜與紛擾,除非有實踐,
一切實踐是空洞與虛幻,除非有愛。
不論用什麼形式來表現,愛來了的地方,才有藝術;愛去矣的所在,只有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