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舊電影，一對最驕人的女明星，有如比蒂戴維絲和慧雲李，阮玲玉與周璇都有身世的悲劇和命運的荒涼。
男明星卻沒有幾個人留在觀眾的腦海：藍馬、陶金、金山、金燄，包括晚一點的趙丹、劉瓊和舒適，今天還有幾多人還記得呢？
通通是悲劇收場，但女明星卻冤死得各有千秋──阮玲玉在年華最豔時自殺，理由是八卦的人言可畏。周璇所託非人，潦倒在殖民地香港，在瘋癲中離世。還有一個叫上官雲珠最慘，留在大陸迎接「解放」，被「偉大領袖」看中，由「敬愛的周總理」親扯皮條，秘選入宮，得罪了江青，到了「文化大革命」，落得個跳樓自殺的結局。
男明星的歸宿卻不太吸引人。因為三十年代的男明星性格比較模糊。外表總體不夠討好；藍馬和陶金，像泥巴做的一對木訥的兄弟，是後來香港的張活游的張本，這種型格不可以當小生。劉瓊太過正氣，演完岳飛演文天祥，太過像一個斯文版的關德興；反而有韓國血統的金燄，外貌好Kamp，是一位同性戀，如果早年遇上伯樂，他就是四十年代的張國榮，而且還會比「哥哥」成就大。
趙丹要到老來才發揮出演技，但可惜入了「黨」，演的全部是人民英雄的典型，政治宣傳高於一切，太過叫人打呵欠了。換了是荷里活，趙丹中年可以成為中國的羅拔迪尼路，老年而榮臻東方的辛康納利。一個社會有沒有自由，如何對待一位藝術家，趙丹的一生際遇比一百篇評論更生動。
有一個比較冷門的男演員，名叫項堃，山東大漢，豪曠無匹，一張國字臉，披着北國的狼嘷和月色，樣子像極三船敏郎──不，是三船敏郎像他──早年參加愛國話劇運動，因反日宣傳而坐過牢。三船敏郎一生遇到了黑澤明，降生在自由而上進的日本，但項堃沒有。
那麼多優秀的料子和人才，只因為降生在一個錯誤的時代。中國舊電影的男演員都在按照一個黑暗的劇本，演出共同一幕殘酷的命運：左傾、入黨、留在大陸、反右、文革，在同一座熔爐裏化成了劫灰。
倒不如像阮玲玉和周璇，一個死在抗戰前，一個死在剛「解放」後，都跟負心男人有關，卻與凶暴的中國政治無緣，反倒是不幸中之大幸。女明星合該是兒女私情的犧牲品，沒有家國之恨。阮玲玉逝世七十年了，一雙奇譎的眼睛猶飄浮着一朵雲。即使比起張愛玲，凝視着她黑白的遺照，去得如許年輕，是有福了，這座皎潔的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