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在《可怕的上海人》說毛尖,快人快語,一落筆就推許她為當今香港專欄女作家中的「諸豔之冠」。給定期專欄寫稿,deadline快到而腦袋依舊空空,這種煎熬滋味只有過來人才能體會。筆走龍蛇的毛小姐,當然也有過這種折磨的時候。難得的是她不但能夠及時消解,而且還能因利乘便把苦況易轉成文。梁文道引文為例:「人生苦短,專欄苦長。有時明明『下雨,無事』,卻為了填滿那巴掌大的小天地,信口開河『今天陽光出奇好……。』」
毛尖確能掌握方塊專欄精髓。千字不到的空間,是難經營甚麼「高潮」的,但文章要人看得下去,總得有些耐嚼的句子。清代石成金《笑得好》序言說:「即有賢者,雖以嘉言法語,大聲疾呼,奈何迷而不悟,豈獨不警醒於心,更且不入於耳,此則言如不言,彼則聽如不聽,真堪浩歎哉!」
寫文章跟說話一樣,「言如不言」,使別人「聽如不聽」,想是相當尷尬的事。像「人生苦短,專欄苦長」這些句子,梁文道認為「是witty這個英文單詞的上佳例證,一下子就擊中了搖晃地鐵中昏昏沉沉的讀者,既醒神且難忘」。奇趣帶刺的警句,相當於英文的punchline,你看書看得昏昏欲睡,冷不提防作者跑出來給你punch一下,讓你先是滿天星斗,跟着眼前一亮。
Punchline就是去陳腔反濫調的成就。像「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這些話,最令人受不了的,是瞪着眼說瞎話。除非你想回到納妾、纏足、抽大煙、卧冰求鯉的日子,否則「人心不古」沒有甚麼不好。毛尖為文,不時用「粉拳」punch讓你清醒一下,因得DrMaothePunchLiner之名。走筆至此,意猶未盡,但650字配額已完。就我而言,人生苦短,屯門雜思有時也苦捉襟見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