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洛李維斯來了香港,一個混血的荷李活明星,父親是美國人,母親是越南人。
混血兒的眉宇間總像心事重重,尤其是中西的交界。不錯,他們長得漂亮,面貌輪廓兼有東西方的秀美,但他們終身很少是一個快樂人。
東西方的混血兒,出生在國際的子午線,左頰是白天,右臉是黑夜。他們在希臘神話和十殿閰羅之間徘徊,比起純粹的東方人,他們閱盡了天國地獄的春色。
混血兒有點像雙性戀者,兼有兩個世界的樂趣,但同時擁有東西方的陰暗鬱結。但雙性戀者比較幸福,因為活地阿倫說:一個Bisexual在酒吧裏搭上一夜情的機會,比其他男女多一倍。混血兒卻沒有一夜情,他們在東西文化之間,很少能左擁右抱,而是獨躑躅在一國兩制的羅湖邊境,失去了他的回鄉證。
香港人能欣賞混血人士,覺得他們「好靚」:鼻樑夠高、雙眼皮,而且皮膚又有東方的滑柔。但香港人不喜歡了解混血兒——他們內心在想甚麼,他們的悲歡與苦楚。香港人只會豔羨開埠以來最早的本地富豪何東爵士,覺得他一張鬼佬臉孔加一身唐裝的打扮甚為別致,但對他的名字為甚麼叫Ho-tung,卻從來不肯深究,那裏面着實有太多一言難盡的文章。
香港人對混血兒的另外那一半終究沒有甚麼興趣,因此混血的明星很難紅得起來。混血人士住在香港,雖然如魚得水的一個地方名叫蘭桂坊,但離開了那斜路方街的燈火樓台,他們失落在綠酒紅塵的玻璃之城——一切都看得見,但摸不到,當中隔着一道透明的牆。
英國人玩殖民地政治的段數很高,連混血兒也是手上的一張牌。為甚麼第一個獲准搬到山頂的「華人」是何東,而衞奕信之後的立法局主席先是施偉賢,然後才輪到黃宏發,混血兒的情結,英國人通通明白,但只是冷冷地旁觀,殘酷地利用,心底裏還暗自提防着,因為英國人的一台戲,如何濃妝豔抹,一揮水袖掩面出場,一個中英混血兒通常在後台的化妝間裏,悄悄地看着他如何排戲,怎樣上妝。
奇洛李維斯是個明白人,香港這個地方,他稍來晚了一點。蘇絲黃的足音遠去了,他棕色的瞳人,幻映着海港的一片消逝的中國漁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