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 標 - 陶傑

地 標 - 陶傑

一眾特區政府官員、旅遊幹部、中國讀書人圍攏在一起,誇誇而談,討論怎樣打造一座文化天幕,成為所謂的城市地標。
地標兩個字,像當初康熙皇帝從傳教士手上得到了一副眼鏡一樣,是台港文人近年從鬼佬的唾沫裏發現了而不斷把玩的一個翻譯名詞。從鴉片戰爭起,學習現代化凡一百五十多年,他們到今天才如夢初醒地發現,呀,一個城市原來是需要一兩個Landmark才夠威風的,就像巴黎鐵塔和倫敦的大笨鐘。
環顧自己這座回歸了祖國的最新唐人街,他們滿懷豪情地起哄:我們需要打造新的城市地標,建構後殖民的文化身份,在Globalisation的過程裏,保留某些傳統建築,又要拼貼若干後現代風格,這樣才追得上紐約。
在一連串西方社會學的名詞裏,坐鎮北京的共黨主人,用懷疑的眼色注視着這伙「文化人」,也聽不懂他們一套夾雜着英語和建築學名詞嘰哩咕嚕的到底想說甚麼,直到他們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告訴中方:浦東的東方電視塔,有一個尖頂,加一座銀色的球體,這就是上海的新地標了,這才如夢初醒,把嘴角的一根煙往地上一甩再踩熄,摸摸腦瓜!哦,原來這就叫城市現代化呀。
所謂的地標,是一定要用幾十億來「打造」的嗎?不必模仿三藩市的金門橋,也何須抄襲羅浮宮的玻璃金字塔,香港最天然而偉大的地標,就是港島的太平山和九龍的獅子山,以及兩山雄峙之間的海港。

看看一百年前的舊攝影中太平山的輪廓:山頂很尖,山肩凸出了一點,盧吉道的懸空棧道依稀可辨。獅子山斑駁的石顏中皺奇的岩紋,不論山下是木屋水田還是燈樓迷廈,獅鬣巍峨的山影線條風雨不改。香港的山和海,自成一組淒迷的Silhouette,無論巴黎的蒙馬特山,西班牙格林納達的LaAlhambra,還是巴西里約熱內盧從一座垂肩的聖母像頂端俯瞰的城市幽谷,世界只此一盤,這就是香港的地標。
英人義律乘着商船炮艦開進來,用望遠鏡環視一圈:山高水深,好吧,通知大清國,我們就要了這個海港,這是何等精妙的眼光和氣魄。一百五十年後,輪到一群當家作主的土人,一面把海港一點點填滿開發地產,一面又抱着英國建築師諾曼霍士打的大腿,付重金買一座天幕的「地標」,英人看見小特區這等無聊的爭論,內心怎會不發出一絲輕蔑的冷笑。
愛護真地標,珍惜這一盤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