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不再漆黑一片

中國不再漆黑一片

人的頭腦是複雜的,有知識的頭腦就更複雜;良心是天真的,有知識的良心就更天真。問題是,面對近在眼前的迫害,複雜的頭腦因左顧右盼而失去了知識的力量,而天真的良心卻顯示出知識的力量。

劉曉波

胡錦濤順利接過軍權後,突然發動對自由知識界的嚴厲整肅:中宣部召開專門會議強調意識形態主導權,官方開始有意識地「反自由化」,先是中共有關部門組織召開批判「新自由主義」會議,接着是中共喉舌及其御用文人對「自由化」和「公共知識分子」進行高調批判,甚至有御用學者公開發出「民主化禍國殃民」的警告。
與此同時,官方又開始了對「自由知識界」的新一輪打壓:一、中共意識形態部門再次開除新的封殺名單,重點在「反自由化」,封殺還能在國內媒體發言的自由知識分子,分別針對經濟界、法學界、文化界、新聞界、民間維權和時政評論,比如茅于軾、焦國標、王怡、余杰、姚立法、賀衛方、劉軍寧、張祖樺、章詒和等人,甚至還有中共老黨員李銳。
二、官方下令封殺多部深受讀者歡迎的書籍,如《潛規則》、《血酬定律》、《往事並不如煙》、《中國農民調查》等,就連溫和而理性的茅于軾的著作也在封殺之列。
三、中宣部召開全國媒體會議,下達最新文件,提出二十九條不准報道的內容,包括農民上訪、土地拆遷、官民衝突等。中宣部明文向各地下達通知,要求各級報刊「不得擅自報道有關蓄意爆炸、暴動、示威及罷工事件」,只可發新華社的統稿。

四、動用行政手段和專制手段迫害知識分子。原來就職於《西藏文學》西藏女作家唯色,因出版《西藏筆記》散文集而被砸了飯碗,原就職於《二十一世紀經濟報道》的王光澤,只因他被邀請到美國參加「資訊時代與族群關係」會議,回國後就被報社解僱。發表《討伐中宣部》檄文的北京大學新聞學院副教授焦國標,也已經被剝奪了他的上課權和研究生導師資格;山西的記者師濤和法學博士李柏光先後被捕,余杰、張祖樺、笑蜀和我等人先後被公安局傳訊,有人的電腦資料被警察拷貝,有人的家被查抄,電腦、通訊錄等物品被警察抄走,至今未還。
這一系列整肅自由知識界的惡行,固然凸現了大陸的黑暗,對胡溫政權的最後一絲新政幻想也隨之破產。但由上述惡行並不能做出「一片漆黑」的悲觀判斷。關鍵在於從甚麼角度看待大陸現狀,是立足於推動政治改革的民間動力的角度看中國,還是從堅守跛足改革的官權角度看中國。
儘管,大陸民間還無力阻止擁有全部國家機器的中共踐踏人權,但權力在官府而道義在民間的社會格局正在凸現。正是依靠着底氣充足的道義支撐,民間才可以做到對官方惡行不再沉默;正是民間的不再沉默,也才會加大官方的鎮壓成本,和阻止官權的邪惡通行無阻。胡錦濤政權的打壓異見和嚴控媒體的惡行,固然令人氣憤,也凸現了大陸的黑暗;然而,大陸現狀絕非「一片漆黑」,官方這類下賤的惡行所凸現的,僅僅是中共制度及其官權的黑暗。從民間角度講,非但不能說明大陸社會的黑暗,反讓人看到希望之光的閃亮,不僅是自由知識界的不再屈服和公開抗爭,更有此起彼伏的底層維權運動。

對於改革二十多年來的變化,官方最愛炫耀經濟高增長及社會財富劇增。從民間角度看這變化,不僅是私人財富快速增加,更是民間力量持續擴張和社會的日益多元化:利益分化和價值分化。官方統治效力下降和個人生存空間拓展,官方意識形態不斷調整和民間權利意識逐漸覺醒,官方的言論管制方式的變化與民間追求言論自由的努力,鎮壓殘酷性的下降和民間的道義勇氣的提升,經濟上技術上的對外開放和國際主流國家的和平演變壓力……這些同步發生的變化,更由於互聯網的助力而加快。
當下大陸社會,不再是毛時代的整體性官權社會,而是民間與官方持續分化、逐步走向多元的社會。離開官方的鐵飯碗也能生存的民間社會,其自發力量愈來愈不容忽視。只要不是仰望中南海和期盼新救主而是立足於民間看中國,不難發現六四後十五年來,民間權利意識的覺醒及日益高漲的維權抗爭,始終是引領中國走向自由民主的最大亮點。這閃亮,給官方施加愈來愈強的局部制度改革壓力(如收容遣送的廢除和正在籌劃的信訪制度改革)。
阻止官方鎮壓異見和嚴控媒體惡行的氾濫,關鍵取決於自由知識界對自身權利的爭取和捍衞。持續積累的言論維權運動和國際社會施壓的結合,肯定會推動大陸保障人權制度的漸進改革。每次局部的制度改革都會作為整體進步的成果積累下來,點滴積累的觀念的、行動的、制度的進步,不僅能保證轉型過程的平穩,而且終將帶來政治制度整體轉型。這樣的轉型過程,正是中國自由主義先驅胡適所提倡的「小步走,不停步」的改良。

當下大陸社會的複雜性,將使任何過於樂觀和過於悲觀的時局判斷失效。官方鎮壓和民間反抗,構成了黑暗與光明並存的複雜局面。令人欣慰的是,官權通吃和民間沉默的時代,已一去不復返了。毋寧說,每次官方鎮壓和民間抗爭間的博弈──無論是個人性的還是群體性的──在愈來愈顯露出民間抗爭自發力量的同時,也愈來愈凸現官權壓制的內在虛弱,及其下降的統治效力。
對於仍然活在警察政權下的大陸自由知識人來說,在不許自由的地方,如果要實現自由理想,只有用行動踐行它;在泯滅真理的地方,如果相信真理不滅,就要用行動見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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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為中國大陸民運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