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休息:在辜振甫的身影中看「商人治港」 - 陶傑

星期天休息:在辜振甫的身影中看「商人治港」 - 陶傑

特區商人治港七年,把繁榮的前殖民地幾乎治成一個經濟廢墟,下一屆特首還可不可以是商人?
問題不在於「商人」這個行業,而是甚麼質素的商人、甚麼修養的商人、甚麼胸襟的商人,還有,即使有及格的政治商人,在華人社會,又有沒有擔當過治理國家社會的紀錄。
台灣海基會前董事長辜振甫逝世了。回顧辜振甫商人從政,出任兩岸談判的台灣代表。雖然從來不曾「商人治台」,但辜振甫是現代華人社會商人從政能攀登的最高層次。回顧辜老先生的一生,商人從政,至少要有兩大條件:
一,這位商人一定自小有政治的抱負與見解——辜振甫雖然出身商界望族,但二次大戰結束時就主張台灣獨立建國。一九四五年企圖建立台獨組織,被國民政府控以「陰謀竊奪國土罪」,判囚兩年零兩個月。商人無祖國,商人追求的是生意利益,但辜振甫不一樣。
至少在青年時期,他一度信奉的是「金錢誠可貴、利潤價更高,若為台獨故,兩者皆可拋」。辜振甫不是一般的商人。辜老先生對國家、社會、歷史、文化自小有一番獨特的抱負,方有老來棄商從政的性格本錢。
美國現任總統布殊也是石油商人世家。《新聞周刊》上月底發刊專號,探討布殊的領袖性格。記者認為,布殊從政,憑的是自小養成的直覺:世界充滿正義和邪惡的交戰,布殊深信美國是正義的代表,而身為美國總統,他要弘揚正義,抗擊邪惡,此一信念,自小養成。雖然很簡單,一些頭腦更簡單的中國評論人會嘲諷這是「黑白二分」的道德觀,質疑美國憑何以正義化身自居,但這一切都無關宏旨,重要的是商人布殊的世界觀中除了一個錢字,還有其他。

英國前保守黨政府國防大臣夏舜霆,是一位出版業的生意人。當他十八歲進入牛津大學的第一天,在日記中寫了簡單的一句:「我的志願:首相」。畢業後他加入保守黨,成為國會議員,家族生意照做,自由市場經濟和反共的政治價值觀卻矢志不渝。
一九九一年與黨人一起推翻戴卓爾夫人,競選保守黨魁和首相,但最後敗在馬卓安之手。
第二:這位商人要有政治家的雙重人格——辜振甫出身鹿港望族,正如甘迺迪家族得自老父約瑟甘迺迪的遺傳,辜振甫的文化修養和政治才能是三代家世薰陶。雖然祖裔大陸,青年時主張台獨,辜振甫一早就能獨立思考,時機未至,卻絕不流露政治信仰,時機到了,出任海基會董事長,對中國政府談判,文武張弛進退之道,一切聽從李登輝總統,又全無個人的意氣主張。身為大老闆,辜振甫是指揮在握的家長;身為談判代表,辜振甫是唯命是從的臣僕;身為碩儒之後,辜振甫是京劇專家。經濟、政治、文化,並為辜振甫的「紅、綠、藍」三原色,乃能屈能伸,色彩繽紛。到死之日,無人能知道辜振甫還有沒有如年輕時一樣堅持台獨,因為他懂得沉潛韜晦,他知道他此生當不了總統,說來也無益,但弟弟辜寬敏卻至今仍是死硬的台獨人士,僅可佐供參考。
除了辜振甫,百年中國另一位最有從政潛質的商人就是杜月笙。杜月笙卻出身運河青幫,縱橫上海黑白兩道,與諜報領袖戴笠和中國總統蔣介石都有深厚私交,也喜歡唱京戲——據說杜月笙最喜歡演的角色是趙子龍和黃天霸,梅蘭芳也是知交。杜月笙甚至能自任「辦公室主任」,控制了京滬各大報紙,最聞名的一句話,是差人對記者說:「杜先生若是曉得你們這樣寫他,他一定不開心。你們年紀還輕,何必去得罪呢?」

杜月笙比辜振甫低一籌之處,正是他一生都沒有甚麼政治見解。
杜月笙與明代的沈萬三一樣,富甲一方,雖不得不沾惹政治,內心卻畏懼政治。杜月笙通吃四方,從來無建立「上海共和國」自任為皇之志,只是為了自保。杜月笙終其一生未可擺脫「士農工商」而又出身水果小販的自卑。
第三屆特首還可不可以是商人?這樣的問題沒有意義。要害是有沒有像辜振甫這一等的商人——出身清末貴族豪庭,鍛煉於日治和內戰,成就於獨裁和戒嚴,除了賺錢,他的心胸深處還有一叢人文價值觀和心火至死不熄。
今天的特區,商人懂得上攀附中國權貴,中嫉妒同業對手,下對人權日張的草根肆意謾罵,連半個杜月笙都談不上,何論「辜」芳而自賞?
辜振甫曾為政治理念而入獄,老來還傲然說:「坐這種牢,有甚麼不名譽呢?」特區的富豪犯官非留案底,坐過牢的也在所不少,罪名卻是假冒名牌之類。辜振甫不說廢話,特區的富豪由指斥政務司高官到教訓港人,一張張的大嘴巴,加上董建華先生的往績,請問胡錦濤先生:「見過鬼怕黑」,下屆特首還能是商人嗎?如果還是商人,又從何體現「以民為本」的「胡溫新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