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董橋不忘我這身處「骯髒的政治」中的老朋友,送來新出版的《甲申年紀事》。書名直得故意;故意詩意全無,不像惹人遐思的《倫敦夏天等你來》等等。他在小引中解釋,「亂世文章可怒而不可怨,宜悲不宜愁:怒則發憤,怨是小氣;悲而能壯,愁必纖弱」,不但文章如此,亂世從政,更該如此。
只是小處終歸洩露消息。書名寫實,封面也是純色無花,但色是懷舊「新」中國的湖水綠色,夾頁一條更淺色的絲帶,這個顏色,西人叫Eau-de-Nil,尼羅河水色,是上世紀二十年代風尚的顏色。這條絲帶,更準確一點,應該稱為「緞帶」,絲織物光滑而厚密者為緞,西人稱satin,是絲帶中最嬌者。常見的絲帶除了緞帶,還有絲絨,西人叫velvet,幼滑的茸毛,濃厚的顏色,華麗而誘人。第三是grosgrain(中文稱「羅緞」,其實不確),橫紋織,有凹凸感,色啞而質重,最男性化,也最不受擺布。
不是我挑剔,只是我追不上時代的粗糙。古代中國絲織分類細緻,「絹」為生繒;「縑」是細緻兼於絹的絲繒;「紗」是絲紡而輕,「縠」是絲紡而縐──等等。西人的crepe就是縠,organdy是紗,但是堅挺不軟;taffeta是薄、平、滑挺而色豔的絲,有水波紋印的絲緞我們家叫watersilk,質重而厚,有點grosgrain的味道。但都是蠶絲。現代的「絲」帶是人造纖維。早兩年,我們家包禮物也用雙面絲緞,如今低頭了。「傷心橋下春波綠」,或者Eau-de-Nil可以譯為「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浮光掠影,都過去了。董橋《甲申年紀事》都只能以人造纖維的緞帶夾頁,何況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