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惑 - 陶傑

人民惑 - 陶傑

中國官方醞釀辯論:「人民法院」的「人民」兩字應不應該刪掉。
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上台後,好像對「人民」兩字不太感冒。老人家來到澳門,說問候澳門的「民眾」。胡錦濤喜歡一個「民」字多於「人民」:「權為民所用,情為民所繫,利為民所謀」,「人民」漸漸不見了。為胡錦濤想出這個修辭學上的主意的,是一位高人。
因為「人民」十分的六十年代。本來是一個中性名詞,但「人民」是讓毛澤東的中國最早強姦,也強姦得最血淋淋的名詞。人民公社、人民郵政、人民解放軍、人民法院,人民兩個字,在中國人的意識裏有一組很強烈的蒙太奇鏡頭:穿着毛裝的人民,聚集在打穀場上鬥爭地主,焚燒着地契的熊熊火光,在食堂裏圍坐在長櫈上吃大鍋飯,在工廠裏學習毛語錄和中央文件。「人民」是藍綠色的毛裝衣褲加黑色的功夫鞋,「人民」就是紅色的標語加泥黃的土地,「人民」是講階段鬥爭的街巷裏深深的竹簾後的一舌恐懼的油燈,「人民」是蹲在沒有門格的茅坑上,叼在一張滿布皺紋的嘴角一根灰黃的紙煙,那一點微弱的灰火。

今天,「神州大地」已遍布酒吧、平治房車、股票市場,還有衡山路的上海寶貝酒吧,南京路滿街的意大利名牌,連「江主席」也開口都是英語和意大利民歌,五星酒店大堂的大吊燈,豪華夜總會的鐳射激光,金碧輝煌之間,還「人民」甚麼?
只有上海閘北的火車站門外,一大堆提擔挑抱孩子的民工,在京廣鐵路的硬卧車廂裏,擠在座位底下趕回鄉過年的盲流,才是所謂的「人民」,他們還是穿着一身的破藍舊綠的人民裝,他們的臉色透着肝炎的一抹深深的病黃,他們的眼白障着煙燻的一點點蒼灰,眼神流露着仇恨,偶爾還閃動着一絲復仇的殺機,但目前他們很安順,還在默默承受着現狀的一切不公,他們孭着一個布袋包袱,偶爾成為公安推趕的羊群。
法院是法律精英的專業CourtRoom,不是公審的村前空地。人民本無罪,是強加在人民的那一個荒謬的時代有罪,但連帶「人民」也作孽遭了殃。香港是一個自由行遊客還喜歡來的城市,因為香港只有市民。香港從來沒有「人民」過,那種感覺,其實很清麗,就像從來沒有患過肝炎的人,不會明白治療好這個病後感受到的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