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德明
戲子兼歌詞作者黃霑死了,香港一時轟動。報刊無分左右連篇累牘發表哀悼文章,名卿鉅公匹夫匹婦也紛紛善禱善頌。黃霑的舊愛林燕妮說「詞壇上他是一等一大師」,顯然和無數人一樣,不知道以「填詞」來說黃霑式作品,是侮辱了唐宋以來詞壇聖手。
黃霑歌詞受歡迎並不奇怪。他的《不文集》以下流為能事,即再版六十二次,破了香港出版紀錄。李白說:「郢客吟《白雪》,遺響飛青天。徒勞歌此曲,舉世誰為傳?試為《巴人》唱,和者乃數千。」所以黃霑的《滄海一聲笑》今天幾乎人人能唱,李白這首《古風》哪裏還有幾人懂得。
但有一點我無法向後生者解釋:黃霑的人品現在備受推崇了。有報刊稱他為「偉大才子」,有和尚讚美他的「誠懇、愛心」,有商人說「黃霑精神是香港的寶貴遺產」。香港在中共治下未滿八年,是非觀就變成這個樣子,他日史家應該記於汗簡。
交際上,黃霑以滿口污言穢語知名;愛情上,他一面追求林燕妮一面把妻子弄大了肚,棄妻子後,和林燕妮同居期間,又搭上了陳惠敏等等;政治上,英國治港時黃霑戟指痛斥中共,英國棄港前黃霑拜舞歌頌中共。這一切,今天叫做誠懇、愛心、偉大。我不必下一字評論。
明朝有一個鍾欽禮,善畫山水,獲長官垂青,於是依託官府詐取人財,事敗問發充軍。曾經有人以他的畫贈進士陸容,陸容說:「屋壁雖陋,不掛賺金賊畫也。」陸容的同鄉張節之見人收藏黃廉草書,也不以為然,說:「好人家卻收此人筆跡!」我國古人論書畫文章,總要看作者人品。只是今天不同了(《菽園雜記》卷十)。
其實,黃霑晚年,幾乎已經沒有人請他作歌詞;他死後,大家卻來痛失「詞壇一等一的大師」。從前孔夫子逝世,魯哀公致悼詞表示痛失良師,孔子門生子貢就說:「生不能用,死而誄之,非禮也。」(《左傳.哀公十六年》)我不是把黃霑當作孔子,只是新香港朝野卻把非禮當作祭禮了。
也許,二萬人出席的黃霑追思會,最能體現黃霑精神。追思會上掛的所謂輓聯,用字平仄非驢非馬;追思會刊由搶奪以至炒賣,更和那副所謂輓聯互相呼應:「吐盡恩義情深幾許?寫下不朽香江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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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專研中、英語文,文章逢星期六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