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敏欣
最近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出訪拉美四國和溫家寶總理在老撾參加東盟峯會引起了許多國家的關注。
美國最有影響的《紐約時報》,在頭版用了很大篇幅報道胡錦濤的拉美之行和中國在東南亞的影響。美國甚至有人公開擔憂中國正在滲透拉美這一美國的「後院」並正慢慢把美國的影響力「排擠出」東南亞。
用這種地緣政治的眼光來看待中國新領導人的外交戰略,顯然誤讀了北京的真正意圖。在很大程度上,這類分析過份看重了中國和美國的利益衝突,因此會得出「零和」的結論,即任何形式的中國影響力的擴大,都會導致美國勢力範圍的縮小。當然,這種思維的背後,都有「中國威脅論」在作祟。令人慶幸的是,這樣的分析在美國的政策圈中並不佔主導地位。
儘管美國有不少人對中國崛起的長期影響憂心忡忡,但就中國新領導人的拉美和東南亞行來說,華盛頓並沒有感到恐慌不安,一是因為美國的戰略注意力幾乎全部集中在伊拉克上,沒有精力來管中國。二是因為腦袋比較清楚的分析家,知道中國加緊與東南亞及拉美溝通,並不是以美國為對象,而是有其他因素在驅動。
總的來說,這些因素可分二大類。
首先是經濟因素。綜觀胡、溫最近出訪的主題,顯然經濟合作是這些外交活動的唯一內容。在胡錦濤訪問拉美期間,中國和巴西、阿根廷和智利簽訂了幾百億美元的貿易和投資協議。
在老撾的東盟峯會上,溫家寶和東盟領袖簽署了旨在促進中國和東盟自由貿易的減免關稅協議。值得注意的是,中國並沒有在這期間有任何推動和這些國家進行軍事或安全合作的企圖。換句話說,中國打的是經貿牌,而不是安全牌。因此,美國對此尚不十分擔憂。
對中國來說,在目前情況下利用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的有利勢態,來擴大自己的外交影響是唯一選擇。作為一個對外進口需求迅猛增長的經濟體,中國已成了第三世界國家最重要的出口市場。比如,拉美和東南亞許多國家近年來對中國的出口都是以二位數的速度在增長。由於中國和這些國家的外交關係並不十分密切,北京感到自己可以借用日益擴大的經貿關係來鞏固中國和這些國家的外交關係。更重要的是,中國的發展需要從發展中國家大量進口原材料和能源。由於中國缺乏足夠的軍事實力和外交影響來保證這些原材料和能源供應的安全,中國必須採取更主動和積極的政策,開拓和維持與拉美和東南亞的原材料及能源產出國的政治和外交關係。
這一趨勢是對江澤民時代的所謂「大國外交」(即把主要精力放在美、俄和歐盟大國上)戰略的一個及時的補充和調整。雖然其他大國仍為中國外交的重點,但為了保護其現已遍布全球的經濟利益,北京在今後一定會在拉美、非洲和東南亞投入更多「外交資本」。
決定胡溫對發展中國家外交新戰略的第二個因素,是地緣政治考慮。在發展中世界,拉美和東南亞國家可以說是佼佼者。和非洲或中東國家相比,拉美與東南亞國家的政治比較穩定,經濟發展也有起色,因此可以成為中國長期合作夥伴。
但是,在中國總體外交戰略的布局中,拉美和東南亞顯然佔有不同位置。對北京來說,發展和拉美國家的關係將有助中國和西方世界在人權問題上的較量。在每年聯合國人權會議上,中國必須依靠其第三世界的盟國來擋住美國及其盟友企圖通過的「反華」動議。在過去十幾年中,尚無主要拉美國家在人權這一議題上加入美國陣營。現在,中國和拉美國家經貿關係的進一步發展將使這些國家在今後更不願意與中國為難。拉美對中國的另外一個外交價值,是中國要利用這些國家的區域影響和在國際組織中的投票權來遏制台獨勢力的國際空間。
從地緣政治的角度來看,東南亞對中國的地位更為重要。許多人以為中國的企圖是將美國排擠出該地區。其實,這種看法過份簡單。北京的東南亞戰略有兩個重要目標。
首先,中國在該地區的主要競爭對手並不是美國,而是日本。和華盛頓相比,東京對北京在東南亞經濟影響的擴大更為擔憂。日本從該地區進口大量的能源和原材料,又是東南亞的最大投資者。因此中國和日本在該地區的利益衝突更直接和廣泛。加上最近十年中日本和中國的關係一直處於低迷狀態,日本十分擔心中國通過其經濟影響來孤立日本。所以,最近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奇怪的現象:歷來採取貿易保護政策的日本一反常態,主張和東南亞建立自由貿易區。由於面臨日本的外交競爭,中國的新領導將繼續進行,甚至加快和東盟的經濟整合。
其次,中國對東盟外交戰略的第二個考慮是防止美國將這些國家納入一個所謂的「反華戰略聯盟」。由於自己實力有限,中國不能指望取代美國在東南亞的地位。(當然,東盟也不希望看到美國影響力的下降。)但是,中國的實力和中國──東盟的經濟關係,足以達到另外一個重要戰略目的:即促使這些國家在今後可能出現的中美戰略競爭中保持中立。當然,從北京的對台戰略來講,東盟在「一個中國」政策上的立場也很關鍵。一旦北京牢牢鞏固了和東盟的關係,台灣在亞洲的外交和經濟的邊緣化趨勢將愈來愈明顯。
在目前美國戰略精力被伊拉克拖住和中國經濟高速發展的情況下,中國新領導人在外交戰場上可說春風得意。這對他們進一步鞏固自己的國內政治地位無疑十分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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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為美國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資深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