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音樂劇難創作,也不會受歡迎,因為音樂劇是鬼佬的產物,源自西方的戲劇傳統。
傳統這回事,你的就是你的,我的就是我的,不像狗和水稻,不同的品種可以雜交。中國曾經出現過用鋼琴伴奏京劇,名叫《紅燈記》,又用芭蕾舞來表現工農兵的階級鬥爭主題,配上農民的扭秧歌舞,名叫《紅色娘子軍》,還膽敢搬到美國總統尼克遜面前表演,後來都變成了笑話。
中文音樂劇為甚麼難產?還有一個原因:英語音樂劇的情節,可以用歌曲表達,音樂劇裏的流行曲,歌詞不止是抒情,還可以敍事和議論。例如《貝隆夫人》(Evita)一劇中,最著名的插曲,叫做《阿根廷,莫為我哭泣》,旋律優美,唱紅了全世界,但細看歌詞,是一篇女主角貝隆夫人對群眾的演說:
「不要為我哭泣,阿根廷。其實我沒有離開過你們。經歷過那麼荒唐的日子,又是如此瘋狂,我是言出必行的一個人,不要那樣疏遠我。財富和名譽,我從來無所求,雖然全世界都以為我追求這兩樣,但這些都只是名相。財富和名譽,好像是萬能,其實解決不了問題。」
「答案一直在這裏:我愛你們,但願你們也愛我。我說得太多了嗎?想不起能再有甚麼可以補充的了。你們只要看着我,就能知道,我說的句句是真話!」
這是一篇演詞,也是一段淺白的散文。西方的音樂劇,可以把一段演講配成一首歌,加上舞蹈和燈光,令觀眾看得入戲。
用中文寫音樂劇,首先是歌詞的限制。中國的戲劇,從明朝雜劇到京戲,歌詞必定是抒情詩,而不能是貝隆夫人那樣淺白的散文。可以是獨白,也可以是對話,但詞藻沒法子像西方音樂劇那樣廣泛而多樣,就像帝女花的《香夭》:「落花滿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薦鳳台上。帝女花帶淚上香,願喪生回謝爹娘,我偷偷看,偷偷望,佢帶淚暗悲傷。」一定要押韻,也要有詩的意象:「將柳蔭當做芙蓉帳,明朝駙馬看新娘,夜半挑燈有心作窺妝。」字字濃郁,句句Heavy,是太過嚴正了。
寫一齣中文音樂劇,以現代都市為背景,怎樣把特首的一段施政報告作成一首歌呢?台下的香港觀眾是會哄笑的。但英語音樂劇,完全可以把一個美國總統的就職典禮寫成一場戲,克林頓的演說,由演員用歌唱出來,白宮草坪上的工作人員和官員,可以制服西裝筆挺地集體起舞,百老滙的觀眾,就是不會覺得滑稽。音樂劇和愛情一樣,性格和命運的差異,是強求不來的。大師生前看破了一樣,卻為另一樣而執着,是有點叫人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