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代在台北附近永和鄉做小生意的老朋友這幾年都在常州、上海過日子不回台灣了。我們都戲稱他「百髮齋主」：頭髮掉剩幾百根；家藏上海畫家程十髮畫作近百幅。那年，台北一位父執帶我到齋主家去看畫，齋主高興，送了我一張程十髮畫連環畫的草稿，還教我怎麼辨別程畫真假。我們在永和鄉一家小館子吃飯聊天，齋主喝了好多啤酒，我們頻頻勸他少喝，他頻頻搖頭說啤酒不是酒，不傷身：「人人都說我喝酒多，程畫多，其實喝得並不多，程畫也只那麼四、五十幅！」齋主說。
這幾年大陸書畫市場紅火，聽說齋主手頭的程畫也高價賣掉不少，我在他家裏迷倒的那幾幅張大千也換成常州一座小庭院了。去年秋涼他來了一趟香港，氣色好，精神好，說是老母親前年也搬回常州故鄉住，天天弄好吃的，全家人一起發福：「孩子們都長住美國不回來了，家裏就我們兩老陪着老媽媽過閑日子！」齋主說。「台灣變了天，我們呆不慣。跟你打個賭，中華民國國號兩年之內必然給掃進垃圾桶裏！」
用不着兩年，陳水扁前兩天果然說兩年內國營公營事業全部改名為「台灣」，駐外館處也爭取「正名為台灣代表處」。台聯和獨派團體還合辦了一次「制憲、正名、台灣國」大遊行，二十萬支持泛綠的人高舉台灣國旗幟在台北凱達格蘭大道叫喊「咱國家的名叫台灣」。台聯頭頭李登輝甚至進一步強調「正名」是為了揚棄「中華民國」，標舉「台灣」之邦；「制憲」是為了放棄《中華民國憲法》，另立《台灣憲法》。他們的黨主席黃主文還說中華民國那部老憲法是蔣介石從大陸帶來台灣的「壽衣」，大得像蚊帳一樣，「台灣母親」根本穿不出去見人，走不進國際社會。
齋主那天說，從江澤民到胡錦濤都不能不把台灣問題擺在重要議程表上再畫上一道耀眼的紅線，那是中國跟美國討價還價的注碼；從陳水扁到李登輝也都不能不把「去中國化」和「台灣意識」的理念掛在嘴上再鼓動起更多飛濺的唾沫，那是延續他們在台灣的政治壽命的唯一辦法。「中共的招數可以壓抑台海風雲，台獨的手段只能毀掉台灣的民生，」齋主喝一口龍井潤一潤喉嚨。「所以說，老弟，大哥我是鐵了心要終老故園了！」
我真惦念這位百髮大哥，周末裏打過好幾次電話找不到他，大嫂說他到上海看畫去了。星期一深夜他終於回我電話：「你別說，我都知道了，心裏正彆扭着呢！雖說是意料中事，真來了倒不是滋味了。」我們畢竟都在台灣成長，齋主還在台灣步入了老年。我們說起佛經故事，說起鸚鵡以羽濡水救陀山之大火，明知不濟，但念「嘗僑居是山，不忍見耳」！
齋主一直在想着黃主文「壽衣」之喻，想着給國民黨當了一輩子軍人的老爸，心有點亂：「如果《中華民國憲法》是老蔣從大陸帶到台灣去的壽衣，那麼，陳水扁他們的正名運動但願是台獨分子給台灣做的嫁衣！」我問他台灣要嫁給誰了？「天曉得，」他說，「該不會是嫁個鬼新郎吧！」
（圖）申石伽唐人詩意圖小冊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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