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 密 - 陶傑

秘 密 - 陶傑

《蜘蛛俠》是一齣拍給小孩看的電影,不僅因為飛簷走壁的特技,而是因為主角有一個難以啟齒的秘密。
他想向心愛的女人表露身份,但進退兩難,在掛斷電話之後,只好對着空蕩蕩的話筒說:「因為我就是蜘蛛俠……」這句獨白引起很多小孩共鳴,秘密多麼令人難受:曾經藏起了一張不及格的測驗卷、弄斷了媽媽的唇膏,或者收到一個小男生寫給自己的一張字條︱︱承受不住的那一刻,真教人心痛。
情感的秘密,一切後果的自責,令人格外心痛。有秘密的人是脆弱的,因為他永遠也不知道感性的防線哪一天會崩潰。電影《高斯福大宅謀殺案》裏,警察來調查謀殺,各人心壞鬼胎,坐卧不安,就有人冷笑地說:有秘密的人要倒楣了。片中一向冷靜得像機械人的女管家最後崩潰了,嚎啕痛哭,原來她一直守着秘密三十年。

保守秘密是一種很古老的感性行為,這種精神上的自我折磨,有多少人經得起呢?《花樣年華》裏的男人與樹洞的協訂,像瑪蓮德烈治留聲機裏的歌聲一樣不合時宜,現代的資訊太發達,暗藏的鏡頭鋪天蓋地,碧咸的情人一個個爭着出來曝光,像農場裏千百隻破殼而出的小雞,秘密注定洩漏,友情也終將被出賣。甘迺迪被刺、9.11襲擊,可能牽涉許多政要權貴,有許多鮮為人知的內幕,有許多confidential的文件,那都是所謂的政府「機密」,少了一些教人遐想的空間。雖然戴妃的死也傳出陰謀論,但是看看女王和查里斯王子的臉,會教人覺得他們有一些說不出來的苦衷,那就是一個皇家的秘密,鎖在一個精緻的錦盒裏,教人不忍打開,縱使有多大的好奇。

「告訴你一個秘密,可千萬不要告訴別人。」當我們還住在中學的宿舍,在昏黃的燈光下,碌架床的幽暗中,我們曾經用一連串小小的秘密鑄造了多麼年輕的友情。MissWong的底裙穿了一個洞,教體育的陳老師和女舍監好像有一腿;還有我上次的作文,得了一百分貼在壁報板上,其實是抄來的偽作;還有我愛上了Form5的那個籃球好手和領袖生。
「告訴你一個秘密,可千萬別說出去。」我們曾經一本正經地珍藏信守一個莊嚴的承諾,又曾經因為洩漏了秘密、終於失去了一個好朋友,我們為了這樣的一場小小的悲劇而長夜痛哭,刻骨的後悔,只因為一時衝動多嘴的疏忽。那個淡紫色的秘密在風中消逝了,隨同一個純真的童年,像在一艘遠航的輪船上,我們隔岸揮別,一下不小心,我鬆了手,一方絹帕吹颺在昨夜的落日和星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