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地無愛紀<br>alwaysonsunday:政教不分 滯留神權時代

沙地無愛紀
alwaysonsunday:政教不分 滯留神權時代

《經濟學人》中東特約記者MaxRodenbeck在十月二十一日的《紐約書評》用長達四頁的篇幅,一口氣介紹了七本有關沙地阿拉伯的新書。一開頭就腥風撲面。一八一八年底,一名阿拉伯酋長因犯了「妖言惑眾」和搶劫的罪行,被奧托曼帝國最高宗教法庭判了死刑,在君土坦丁堡斬首。舊時中國處決犯人,斬首是為了示眾。在奧托曼帝國,規矩可不一樣。犯人身首異處後,首級即放進一巨型的「研鉢」(mortar)內研磨成漿。拿來示眾的,是懸在杆上的無頭屍身,胸前插着一把匕首,別着他罪行的標籤。

那位身首異處的酋長是AlSaud一個成員,一個今天沙地阿拉伯王國統治者的直系祖先。沙地阿拉伯,Rodenbeck不無感歎的說,就是現代世界中最易使人聯想到斬頭的地方。
這個伊斯蘭教的國家,嚴刑峻法,宵小之流被捉個正着,動不動就斷手殘肢。十多年前我看了JennP.Sasson女士寫的《公主》(Princess),記錄了沙地王國一位公主的現身說法,內容對我們「教」外之民的讀者說來,確是駭人聽聞。原來依當地習俗,新娘子在婚禮舉行前的幾個星期,得由族中一些婦女給她完成removaloftheclitoris的典禮。Clitoris除掉,行房時就不會欲仙欲死。
但在情慾關頭上,嚴刑酷法雖然可怕,卻一樣嚇阻不了以身試法的叛徒。在《公主》中出現的麗迪亞和華法,年紀相當,都是十六七歲的孩子。她們雖非沙地侯門女,但父親均是當地望族,一是建築商,一是神職人士。她們都知道自己將來一出嫁,就等於走進墳墓,因此「把心一橫」,決定在埋葬青春以前以有限的自由到外邊去「野」一下。
她們常以到商場購物為名,到外國人出沒的停車場蹓躂蹓躂。若遇俊男,只要認清對方不是本地人,就上前搭訕:「要不要樂一下?」你一定以為,外來男子突遇飛來艷福,那會說「不」的?事實上,他們一聽到對方表明心意後,莫不馬上拔足落荒而逃。沙地的王法嚇怕了他們。其中有一個例外。這個膽生毛的小子,是敘利亞人,他開門見山的問:Whatkindoffun?怎麼樂法?華法小姐聽說,連忙答道:你住的是不是私人住宅?可不可以開一部有蓋頂的、後門上落的小貨車來接送?
因為普通汽車的窗子透明,交通警察一看見就敗事,她不得不作此要求。敘利亞男子說沒有問題後,跟着就約好幽會的時間和地點。到了幽會那天,事有湊巧,竟然給公主和一個只比她大一歲的「小保母」碰個正着。兩人獲悉原委後,嚇昏了頭,怪責她們引火焚身,不知死活。令公主吃驚的是這兩位小女生的反應。她們只聳聳肩,表現得若無其事。他們當然知道,一旦東窗事發,這輩子也就完了。但將來嫁人,過的也是被閹割的生活,不如豁出去偷生一下。

公主和「小保母」沒有出賣她們,但劫數還是難逃。聽到風聲檢舉她們的是當地道德重整會之類的機構。她們坐了三個月的牢,終因證據不足釋放回家聽候父親發落。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自認是阿拉發言人的華法父親,竟對女兒大發慈悲,饒了她性命,囑咐她以後潛心好好學習《可蘭經》。麗迪亞就沒有這麼運氣了。她建築師的父親覺得女兒情無可原,決定「賜」死。某日上午十時十分,在家人圍觀下,被父親淹死於家裏的泳池內。
《公主》單行本上市前,先以摘要形式在銷路極廣的《大都會》(Cosmopolitan)雜誌刊出,沙地婦女的悲慘命運亦因此廣為西方世界所知。此書除了透露有關婦女的處境外,也間接讓我們看到沙地王族窮奢極侈的一面。在公主家的小孩,能享受榮華富貴的,只有男生。她弟弟剛滿十歲,父親就給他第一隻金勞力士表。公主呢,只跟父親要金手鐲,老爸還是一毛不拔。
公主父親在國內外有四個設計相同的「行宮」。為了省掉旅行時收拾行裝的時間和麻煩,四個行宮都配備了相同的用具和衣物。弟弟十四歲時,父親給他買了四部Porsches跑車。女人家沒有這種福份。
對文明社會說來,這些形象已夠負面的了。不巧又來了個驚天動地的「九一一」事件。幕後首腦拉登是沙地人。劫機分子中四分三是沙地人。對美國人而言,在世貿中心成為灰燼前,沙地人對自己同胞作的「孽」,都是他人瓦上霜,要管也管不了。但自拉登出現後,沙地的形象,又多了一個負面:恐怖主義的溫床。兩年來討論、研究和報道沙地王國的書籍在美國坊間一本接一本的出現,就是要應付市場的需求。
Rodenbeck介紹的七本書中,有些單看題目,就知立場。DoreGold的Hatred'sKingdom就是最顯著的例子。DoreGold是以色列駐聯合國的前任代表,在他眼中的「仇恨王國」是發動全球恐怖活動的後台老闆,不但出錢出力,還給「聖戰」(jihadism)提供自圓其說的理論根據。

拉登雖然不是沙地王族,卻是當地名門。基於石油供求互利的關係,美國一直把沙地看作「戰略夥伴」。這種因政治與軍事結合的關係,無可避免地影響當地民風。結果是沙地人把子女送到政府的美國學校受教育的愈來愈多。但對沙地王國日後發展影響更大更深遠的是:與此同時自我放逐到阿富汗山野接受「恐怖」訓練的沙地人,數目更多。
上世紀九十年代末期,沙地政府決定開放自己的「神聖領土」給美國駐兵攻打同是伊斯蘭國家的伊拉克。民間和宗教團體對這種離經叛道的作為,覺得實在罪無可逭。拉登因此「揭竿起義」,把矛頭指向美國,同時也使出回馬槍,直挑沙地王朝。一九九五年沙地本土受自殺式炸彈襲擊,二十四個美國人喪生,算是九一一「聖戰」的一個序曲。
九一一事件後,沙地政府動用了一千七百多萬美元進行洗擦惡名、改善形象的工作。除在議員政客身上大灑金錢外,還不惜工本在傳媒登廣告,凸顯沙地政府開明、進步的現代面貌。這些報道,與事實相符麼?Rodenbeck是《經濟學人》的中東特派員,立論應比以色列駐聯合國代表客觀。他說沙地王室對沙地阿拉伯的現代化功不可沒,諸如土地城市化、奴隸制度的廢除(一九六二)、女性平權教育的實施(一九六四)和裝置收看電視的自由(一九六五),這些都是當權政府的功績。更不能否認的是,人民的生活普遍提高了。

但這個政教不分、階級觀念牢不可破、貧富殊別天淵、教育制度滯留在神權時代的國家,事實上還是百孔千瘡。先說他們的貴族階級。這個國家的「二等王孫」(thelesserprinces),合加起來就有七千多名。他們享盡封建制度餘蔭,特權多多,包括政府優差、商業特惠、和黃金地產。他們居華宅,妻妾成群、過的是資本主義社會的「名牌生活」,一如上文所說的公主的父親。今天沙地的失業率仍然高企,這七千個權貴所代表的社會不公,說不定日後會成為動亂的種子沙地要融入現代社會,最大的阻礙來自閉塞的教育制度。依一位在首都利雅得(Riyadh)任職的小學老師估計,以伊斯蘭教義為依歸的科目,佔了全部課程百分之三十。另外還有百分之二十,以巧立名目的方式滲入歷史、科學,和語言的教科書內。還有一個非官方的統計更值得注意:在十二年的沙地中小學教育中,涉及非伊斯蘭國家的歷史、文化和文學範圍的,只佔三十八頁教科書的篇幅。
政教不分的現象,例子俯拾皆是。無處不在的清真寺,當然是伊斯蘭教最具體的象徵。你離開教堂,回家後打開收音機或電視機,感覺上還是身處教堂,因為聽的和看的節目,幾乎有一半是與宗教有關的製作。沙地的出版物,十本書中,有九本是宗教論述。沙地大學訓練出來的博士生,幾乎清一色的是以研究伊斯蘭文化(IslamicStudies)取得學位的。
「我真為我的學生感到難過,」首都利雅得ImmamSaudi大學的一位教授說:「他們不知相信誰好。他們做人沒有甚麼楷模可以追隨。」
政教一天不分、封建制度一天不廢除、婦女一天不能站出來撐半邊天,沙地的現代化還是遙遙無期。現代化不落實,民主也無望。沙地油田看來採之不盡,但到底也有枯竭的一天。一向靠石油吃飯的國民,到被迫自食其力時,能夠適應市場需要的,究竟是哪門子的一技之長?ImamSaudi大學那位教授為自己的學生難過,看來不是杞人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