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流感又來了。世衞組織說,華南人禽同居,是禽流感併發的源頭。
香港人喜歡吃活宰的雞,不要超級市場的冰鮮雞。香港人九成多是廣東人,叫廣東人吃雞不活殺,改吃鬼佬保鮮紙包着的死雞,比叫伊斯蘭教徒吃豬肉還難。
中國農村人跟雞一起生活,中國農業文化的定位中心,不是神話中的甚麼龍,也不是象形字「家」的寶蓋底下的那隻豬,而是一隻活雞。為甚麼?因為北方話把男人的生殖器叫「雞巴」。傳宗接代的肉身聖物,不叫龍巴,不叫豬巴,偏偏叫雞巴,雞巴就是擎天一柱的是非根,豈止「雞有五德」,還有第六德,第六德是甚麼呢?跟四歲小孩讀書的那所九龍塘名幼稚園同名,就叫「根德」。
至於廣東人,有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廣東人跟雞的感情更深厚。廣東俗語裏以雞為主角,比中國其他方言多許多,像「雞食放光蟲︱︱心知肚明」,「蜑家雞見水︱︱睇得唔食得」、「籠裏雞作反」、「雞春咁密都哺得出雞仔」,最好笑的是諷刺那些對朋友和妻子吝嗇,偏偏愛把錢奢花在青樓妓寨的敗家子,叫做「石罅米」,意思是「專俾雞啄」。廣東人對雞有很獨到的生活觀察︱︱雞看一顆米,眼睛比誰都尖,在祠堂外,天井間,青石板縫裏有一顆米,雞的眼睛乾瞪着,雞頭左一擺,右一咕嚕抖着雞冠,一下子用尖喙迅雷不及掩耳地一啄,嘴到擒來。
華南的水田村居,都用水泥填平了,廣東人的下一代住進高樓,今天的孩子,沒有機會再見到活雞。一個只准吃冰鮮雞,不見「走地雞」的社會,或許很「現代化」,但不是一個真實的嶺南中國。因為有一首叫人鼻酸的兒歌,是這樣唱的:「氹氹轉,菊花園。炒米餅,糯米團。阿媽叫我睇龍船,我唔睇,睇雞仔。雞仔大,捉去賣,賣得幾多錢?賣得三百六十仙。」
在老榕樹的長鬚下,在幻照着暮色的水井邊,炊煙新熟,紅荔飄香,一隻母雞領着幾隻小雞在地上跑,青瓦下的一個阿嬸在劈柴。「死仔,重唔躝番來食飯嗎?」在原始的記憶裏,我們手牽手,忘形地氹氹轉着,氹氹轉着,從日落一直轉出一夜的星星,其中的一個玩伴扑地摔倒了,把我們一起拖倒在地,哈哈笑作一團。然而,當你從地上爬起來,不見了水井和老榕,再也找不到遍地的小雞,還不回家來吃飯嗎?故人緲遠,星斗依舊,你茫然四顧,雙手掩住眼睛,悲從中來,不禁哭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