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記不起怎樣認識黃霑。認識,不是說我認識他,而是他也認識我。一個可能是在港大時代,他在電視搞節目,邀請我們這些明星級的大學生上電視,時事評論,半小時意猶未了,於是就一起到甚麼館子消夜,再談個落花流水。霑兄(我一向這麼喚他)是個有心人,港大中文系舊生,跟我們年紀相差不太遠,但多了一截社會經驗,有很多很多話要跟我們說。愛傾偈,傾談也聽傾訴,是黃霑的個性特點。
我們極少見面。圈子不同。同在文化界,明報、查先生、寫稿,多多少少有關連有接觸,但他的娛樂音影界閃亮喧鬧的圈子與我無緣。記憶中,我們只有一次是兩個人談得盡興,那時他正在無數起起落落得志失意之中的一個低點,他跟我談他的人生抱負,令我感觸很深。
黃霑是個gentleman,是個有才華有學問有眼光有抱負的人。我最喜歡的是他的量度和以忠恕待人。他的藝術和道德的口味unerring,雖然他往往不按自己的口味生活。他當然自負,他有資格自負;他對我說,他的專欄是行貨,但他的行貨已經十分超卓。這是事實。但這個事實害苦了他。他不費吹灰之力已寫成的作品太賣錢了,他太容易花錢太容易賺這些錢,於是一生都花費在這些雜務上。Goodenoughforthem!對!Butnotgoodenoughforyou,James.
他對我說他的抱負是寫一齣轟動世界的歌舞劇,《江青》,以為他傳世之作;他說要先等江青逝世。江青逝世的消息傳來,我第一就想到黃霑,等他消息,但始終沒有等着。霑兄,我懷念你時帶三分惋惜,也正好是你的風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