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兆贊(JonathanMirsky)
儘管北京的「訊息很清楚:我們神經緊張,也許甚至外強中乾,但你們也不要多事;我們照樣可以對你們迎頭痛擊。」面對這種政權,一些平民百姓依然奮力抗爭。約翰遜(IanJohnson)的新作精采地揭露了這些鮮為人知的情況。
關於中國百姓與制度的搏鬥,這是最透徹的著作之一。約翰遜當過幾年《華爾街日報》駐北京記者,他和其他外國記者一樣,要在中國採訪真相,就必須不斷轉乘車輛、即使在最簡陋的旅店也不可以住上一晚、經常行色匆匆。中國人如果告訴外國人——特別是記者,官員怎樣欺壓、迫害、逮捕、虐待和殺害百姓,就可能會遭受拘禁、毒打、甚至喪生。中國民眾要是膽敢上訪縣、省會或北京,投訴官員犯法,亦會面對同樣後果。
提倡打坐冥想的法輪功,被北京指斥危害國家。約翰遜對這個準宗教的一系列實地報道,令他奪得二○○二年普立茲獎。北京鎮壓法輪功,導致數以萬計學員被捕。這些人往往不年輕,又沒有暴力傾向,被捕時也不反抗。其中有很多遭受虐待,有幾百人死在獄中。
約翰遜在《野草》(WildGrass:ThreeStoriesofChangeinModernChina)詳細描述三個人的經歷。國家令他們忍無可忍,這些憤怒的民眾決定不再逆來順受。約翰遜說:這三個例子代表「中國所面對的根本難題:鄉村、城市和民族靈魂一致出現危機。」
本書第一個採訪對象是馬文林。他是小鎮裏自學成功的法律助理,幫助數以千計農民申冤,因為他們被非法徵稅苛索至赤貧地步,一眾當事人亦把他奉為「鬥士」。他遭受治安機關毒打,掉了十三顆牙齒,並且被判處五年徒刑,最近才獲釋。方科是另一個試圖向當權者說出真相的平民。這位年輕有為的建築師,反對拆毀北京大部份現存的古舊樓房。政府要這樣做,主要因為地方官員可以從這些地產交易賺取幾百萬元。方科雖然失敗了,但他嘗試保護幾千人的房子免受推土機夷平,從此贏得他們的尊敬。最後是年老的婦人陳子秀。她是法輪功信徒,堅持公開反對政府迫害這個群體,最後還上京抗議,終於在地方拘留所被毆打致死。一名公安人員大笑着告訴約翰遜:對付法輪功,「甚麼手段也不算過份。」
馬文林在五十五歲那年,開始為農民申訴入稟法庭。他做過紅衞兵,曾經是毛澤東的狂熱信徒。像他那樣的年輕人,當年有幾百萬,聯群結隊「在鄉村地區四處遊蕩,搗毀廟宇;他們覺得哪些人不順眼,就橫加凌辱。」他出身於貧苦農村,到外地之後當上教師和法律工作者。九七年,一群同鄉對他說,他們被非法徵稅迫得饔飧不繼,請他幫忙控告政府。馬文林起初不肯,但不久便答應了。
案件看來很簡單,他草擬文件,指出數以千計小農被迫繳交的稅款,比法律規定高出很多倍。官員對案件諸多推搪,令他憤然參加了幾次地方示威,要求賠償。這些抗爭愈演愈烈:九九年七月七日,馬文林和五名農民更走到北京一個相關部門外面,要向中央政府請願。他遭受毒打,掉了十三顆牙齒。當局隨即把他逮捕,控告他唆使農民「瞞騙」官員。他為這件事受了五年勞改。約翰遜後來得到請願書的副本,上面有馬文林三萬零一百六十六名同鄉農民的簽名。有份把這份長達二十一頁的請願書交給約翰遜的一名農民對他說:「告訴大家,馬律師不是事情的起因,我們才是。他不過是我們的律師。」
我集中引述馬律師的遭遇,讓大家知道他是多麼英勇、約翰遜的敍述又是何等謹慎仔細。上述建築師和法輪功學員,亦是勉力而為但慘遭挫敗的平民英雄,作者對他們的記述同樣有份量。中國五光十色的東部城市,與全國實際情況互相隔絕。約翰遜不只把簾幕揭開了一角,更把它完全扯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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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為英國《泰晤士報》前東亞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