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紅燈 - 陶傑

衝紅燈 - 陶傑

衝紅燈要重罰,許多人都贊成。
由小巴司機帶頭,街上衝紅燈的汽車越來越多。英國人領導香港時,馬路交通燈法治嚴謹,「回歸」之後,香港人北上大陸娶妻、桑拿、乘的士和長途車,最初人人莫不交口控訴中國的馬路交通如何恐怖,漸漸也習慣了,而且在潛意識中,覺得不多衝兩盞紅燈,好像不夠「大珠三角Feel」。
香港人選擇了「衝紅燈」為「心理上回歸祖國」的一個充滿活力動感的缺口。看見紅燈遠遠就停車,那就叫「文明」?你是德國佬還是日本仔?在深圳,看見滿街衝紅燈的黑色Ben屎車就大呼小叫:「OhmyGod,在States那邊,不會這樣子的。」你以為你是高等華人?不,多衝兩盞紅燈,習慣了,就漸漸覺得成為一個完整的中國人。

因此,就像「回歸」後依然維持殖民地不准吃狗肉的英國禁忌一樣,不准衝紅燈,算不算一條充滿殖民地色彩的惡法呢?尤其是小巴司機——他們對上車乘客的一副像深圳聯檢大樓邊防關卡人員的臉孔,「你未入錢呀,茂李」的一聲棒喝,在高達五百分貝的黃毓民大罵政府官員的收音機聲浪裏,明明是他先衝了十字路口的紅燈,他那隻穿着塑膠人字拖的毛腿突然猛踏煞車掣,一車乘客猛向前一甩,司機的頭往窗外的方向一扭,大罵「盲毛,咁大架車都唔睇,想死呀?」的獅子吼,然後一面開車,一面指手劃腳地就方才險生意外的突發事件繼續發表一番粗獷性的獨白。毓民的節目早就結束多時,他的大嗓門噴出來的一腔充滿民憤的口水花,從詛咒剛才那個不識好歹的私家車司機的母親開始,到波及蹂躪運輸局局長廖秀冬,他剛好發表了一篇前因後果見微知著洋洋灑灑的交通事件研究報告。從油麻地到屯門,他的評論夾雜着無數的男女生殖器官,在小巴車廂的空氣裏,澆灌出一棵燦爛的聖誕樹。
有沒有發覺,自從大班和毓民相繼封咪之後,與遍地噤若寒蟬自律審查的特區評論員的文人小男人相比,只有小巴司機這一行最敢言、最Man,只因為他們最敢衝紅燈?他們一下子把車煞停、破口大罵的時候,是那麼Articulate,劍及履及,是那麼有Point,多麼像一個戰士,從來不會說甚麼「誰是誰非其實見仁見智」、「交通警察來不來且讓我們拭目以待」?
他衝紅燈,因為他「趕交更」,交了更他要北上東莞。但甲之肉糜,乙之砒霜,一個衝慣了紅燈的小巴型港男,對於北姑,往往是一場災難——「吓,啱啱唔方便?又會咁巧?」他仍那麼狂躁地大喊:「我加錢,怕乜×嘢,百無禁忌,喺香港,我都衝慣紅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