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廠,稻田 - 鄧達智

工廠,稻田 - 鄧達智

在深圳,我有一個工作室在地下層,落地大玻璃窗外有大概二千多平方呎準備綠化的空地。旁植大樹,雖然靠近濱河路,交通噪音比較密,總算是一片可喜而又令人挑起不少創意靈感的空間。問題是,樓上四層樓,有工廠,有工人宿舍,每天你可以收到各式各樣你想到或想不到的扔棄垃圾作禮物,包括餅乾雪條即食麵各式包裝袋、果皮菜葉、果汁汽水礦泉水瓶、鼻涕口水痰衞生巾避孕袋、爛椅欄床破蚊帳,試過有一張爛床,遲早肯定有紙包屎、剛生下的棄嬰……甚至一兩隻血淋淋的手、腳或人頭……飄下來的為甚麼不是數點櫻花印在我那灰色水泥地堂上?

那是我親歷其境感動至深的一片櫻花風景。東京南青山,山本耀司店子似一所黑與灰色調成的禪寺,門前乾淨簡潔水泥地,店子後是停車場,旁植有年份櫻樹;四月,一陣清風散下如雨粉白櫻瓣,三四五六片,大概,散落眼前印在灰色水泥地上;很安靜很安靜很安靜,背後車子駛過聲響全數沉默。
一些朋友喜歡日本,當然不是掃貨黨員檔次,一個長周末入住舒服的酒店,不論東京還是京都,理由:黃皮膚的亞洲地區少見的文明。走在那片空氣中,你深深感覺自己走在現代文明的路上,而非滿眼滿口滿耳的「五講四美」,提醒你的文明。

深圳福田區,當然曾經以田為本,有名你叫,良田阡陌。改革開放數年後容許我們回去掃墓拜山;本來與香港相連,都叫寶安;一些祖先墳墓安放寶安東莞一帶;那次回去更入住穿過景色秀麗山林田野的沙頭,先祖母的故鄉。工業來了,商業來了,玩樂來了;那天問當地發展公司的經理:靠近深圳河的濕地,可還有一些農田在耕作?聽了老半天不知如何回答:「吓,農田?你講種菜種稻的農田?唔係嘛,發展咗,豪宅咯喎……」問新界老家元朗附近的區議員,他們大概也回報同樣的驚訝。年前因公,一年去好幾次日本福井,那是一個紡織大縣。車子過處,不論工廠或民居,中間夾雜着整齊玉潔的水稻田,歡喜得不得了;現代、發展、工業、富裕並不表示與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的稻田割蓆,一筆勾消一拍兩散。就像我家鄉屏山,祠堂前面本來一大片菜田荷花園,如今都變成塵土飛揚的停車場……唏噓,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