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講師 - 陶傑

年輕的講師 - 陶傑

許多大學女生不介意在第一年與一位年輕的講師共同締造一段將來可供珍藏淡紫色的回憶,條件是他必須Presentable。
不是為了走後門求高分數,只不過為了追尋一點點風險的刺激,跟大學講師︱︱或者副教授(能做到教授,年紀已經近花甲,做得你的父親,還是免了好)︱︱發生一段感情,是要很勇敢的,明知他家有妻小,即使沒有,他害怕成為學術界的醜聞,他權衡事業的輕重,不會讓這件私事結果開花。
但是,如果校園裏真有一位像奪寶奇兵裏的印第安納鍾斯的年輕教授,又哪能斷定是女學生那一方吃虧呢?他架一副眼鏡,穿一件陳舊的棕色西裝上衣,一雙舊皮鞋鞋尖磨成了灰白,講課時偶爾帶點神經質的口吃,因為他身高六呎,彌補了一切缺陷,那樣的裝束一點也不寒傖,就算是情人眼裏吧,真的,這點淡泊和內向,就是叫人心折的書卷氣。

尤其是他一身學者的裝束,有時竟然遮掩不住他體育家的身型線條。校園傳說雖然他是數學博士,但曾經也是攀石的好手。想像他站在千仞的崖石下,穿着背心和短褲,仰首打量着眼前尚待征服的這座高山,心中盤算着打繩結和鐵釘的每一個力學的數據,哪一個女人有這樣的福氣,曾與他並肩在一起,為他準備着拭汗的毛巾,摟抱他獻上祝福的一吻,然後目睹他一縱而上攀越那堵石壁,一面為他祈禱?聽說那是他留學柏克萊時的事蹟。此刻他的鬢腳過早地披上了兩綹灰星,難道十年寒窗,縱使文武雙全,求學海外的日子是那麼清苦,直教英雄氣短?在百人的LectureHall,他傳奇的身影是那麼惹人輕輕嚙咬着筆頭盯着他出神,在白板上箱頭筆潦草的字迹,為甚麼是枯燥的微分幾何方程式,而不是他偷偷遞給你的一封心意沓亂欲言還休的情書?
如果有得選一位PersonalTutor,除了他還有誰?在他辦公室的門板上填下你的名字和預約的時間,據說大學的個人導師,還可以聽學生傾訴心事,例如與男同學之間的失戀。但是,敲門去見他,真正的心事是甚麼?甚麼也不是,只是想對着他,托着腮,呆呆地看着他在燈下全神批改作業的模樣。不想打擾你,只是讓我看一會罷了。
在一座庸俗的城市,為甚麼連大學講師都像市場裏的小市民?大學不管是三年還是四年制,為甚麼不可以擁有一段禁忌的回憶?那一年,在他的辦公室,你脫下他的眼鏡,叫他閉上眼睛,那時你竟是如此的斗膽,因為在他的窗外,有一座紅磚的鐘樓,鐘聲敲斜了六點鐘的一個下午,因為那時,一顆心是那麼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