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景 - 陶傑

秋 景 - 陶傑

冬天快到了,住在熱帶國家的女人,一生最大的損失,是無權享受從秋涼到嚴冬的浪漫換季。
身邊的男人,如果是懂得生活的細心人,在涼風初起的日子,他會用一身體貼的衣着展示秋天的來臨。秋天的服裝,最能在Casual之中展現男人的個性,例如穿一件淺棕色的燈芯絨外套、牛仔褲、深棕色的小羊毛絨線衣,襯衣一定要配以奶白色和深藍格子,一雙深咖啡色的便鞋。
但是,即使懂得不經意地把秋意穿在身上又怎樣呢?南國的城市沒有秋天的風景來配襯,例如一座多童話的森林,林中有一座橡木造的小屋,那是他父母親的另一座小小的產業。屋子裏有一座壁爐,有一張銅架子的古老雙人床,還有他一家人的幾張合照。

在萬聖節之前,他有點羞怯地請你去度一個周末。他開一輛舊吉普車來接:「那是我的家鄉,這個季節有許多南瓜,在香港沒有那樣的果類吧。」他微笑,瞳孔藍得像一泓湖水。
明知道跟這位美國男同學走進密西根的一座森林,孤男寡女地過兩天,後果可大可小。但這是大學一年級的時光,在秋季,青春烘燒得像一地烈燄般的丹楓葉,有點犯罪感的誘惑,加上三分冒險的輕狂。不,太危險了,在香港唸瑪利諾時,修女和家長一定不准許。但這是北美洲的秋季,是美國的大學校園,而且,對於大選為甚麼應該投克里的一票,你一點也不懂,但他在學生會的咖啡吧裏滔滔不絕地解說了半小時,從越戰的教訓到京都環保協議,整個世界都裝在他的胸中,你十分的Impressed,在美國留學,遇上的鬼仔畢竟跟香港英童學校的不一樣,原來美國有這樣優質的青年。

秋天上我家來吧,這個周末,我的父母去了紐約。啊,Whynot?三小時的車程,從高速公路駛進一條小徑,一段路就像走在雲上。路邊的田野有時奔走過幾頭野兔,地平線上有一線剛燒着的野火。這個周末或許是你一生的一個轉捩點,有點緊張,但默默地期待。
他換上一件深藍的舊毛衣,肘上有兩塊皮補釘,帶你到林子裏,讓你看他伐木。想不到他雖然唸社會學,他伐木的體態卻是如此的男人。晚餐只有兩個人,壁爐在熊熊地燒着。時鐘敲響了八點。「吃完飯,我們一起看DVD好嗎?」他問。但是,看完DVD之後呢?
那一年異國的秋天,一地的落葉鋪在心頭。此後許多年再也沒有了他的消息。在涼風秋起的維港,你帶着三歲的兒子在皇后碼頭看海,當律師的丈夫買了三杯冰淇淋走過來。兒子很雀躍,但你卻有點患得患失。「你怎麼啦,有點感冒嗎?」丈夫問。「沒甚麼。」你聳聳肩。每一個女子都有一點點的往事,欲說還休,喜歡孤獨地保留而面對。眼前的海,上接一座多野火的森林,海風很爽,你第一次感到了人生的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