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休息:特區通識教育難產的原因 - 陶傑

星期天休息:特區通識教育難產的原因 - 陶傑

特區政府改革課程,忽然想到要增設「通識教育」。但是,「通識教育」到底是甚麼?政府頒布了一條試題:
「愈來愈多年輕人觸犯互聯網罪行。細閱以下個案:
一、某中五生設立網站讓人免費下載日本歌和日劇資訊。網站訪客如想購買日劇,可電郵訂購。
二、某大學生以超級黑客自居,因入侵四個同學的電腦看功課被開除。出於怨憤,他從互聯網偷取另一學生的密碼,用他的電郵名義申請退學、改動其地址和電話號碼。
三、愚人節某十四歲學生以一個新聞網名義,宣布香港為沙士疫埠,引發市民恐慌,爭相購買糧食和日用品。
以上三個案,哪個學生犯的互聯網罪行最嚴重?解釋你的選擇。」
這樣的課題,嚴格而論不算「通識」,只能算實用的社會常識。何謂「通識教育」,如果連政府也「矇查查」,再斥資十億元,也是瞎忙一場。
通識是甚麼?英國當代學者、《泰晤士報》專欄作家桂瑞林(A.Grayling),近幾年出版了一個淺白的系列,其中一冊,名叫《事物的奧秘》。他在序言裏說:「知識是一座寶庫,但在知識之上還天外有天,就是理解。只擁有一堆資料,沒有甚麼價值,除非能把這些資料掌悉其妙。要做到這一點,就要把資料組合貫通,發掘其間的真諦,包括尋找其相異或相若之處,從中吸取教訓,舉一反三,最後洞窺全局。」

這一段是譯文,其實原文更精闢;雖然十分的不情願,還是要引用原文,因為實在太重要了:Tomakesenseofinformation—tounderstandit—onehastoputitintofruitfulrelationshipwithotherinformation,andgraspthemeaningofthatrelationshipwithotherinformation,andgraspthemeaningofthatrelationship;whichimpliesfindingpatterns,learninglessons,drawinginferencesandasaresultseeingthewhole。
為甚麼要對照原文?因為這段話其實很難譯。例如:Tomakesenseofinformation。通識,重點在一個「通」字,這就是特區推行通識教育的最大困難。填鴨式的教學,專為考試而設計的課程,緊密的上課時間表,功利現實的父母,香港的教育制度,與「通識」兩字絕對無緣。
通識教育沒有課程。學校的課程如果是一部汽車內燃機的各個部組零件,通識只是機械部組之間的潤滑油。五年制的中學教育,如果是一座大宅,十學科如同大宅裏的十個房間,通識就是房間牆壁之間的走廊,讓學生可以自由行走,欣賞宅堂裏的樑柱欄杆。但香港的教育,從高中文理分流開始偏偏是各科系互不貫通,念中學為了考試,讀大學為了求職,教育就像一列互不貫通的車廂(Compartmentalization)。

香港的教育制度只偏重記性,不重心性的開竅,通識就是貫通知識,開悟心性,這正是中國教育一向最弱的一環。科舉時代講究背誦,偏重訓詁,是為了開科取士,打進官場的權力中心。即使如此,在舊時代的亂世中也有通識的奇才,高雅的饒宗頤和陳寅恪,通俗的胡金銓和李翰祥,都是中國有「文化沙龍」時高談闊論的情趣之士。儒學大師牟宗三和熊十力上課時從來不備筆記,說到哪裏,學生跟着領悟到哪裏,有人以為通識教育會淪為「吹水科」,不錯,但一個通人(ManofLetters)在吹水之中有學識、有洞見、有經驗,只有泡沫時代的偽知識分子,吹水才只有口水花。
甚麼叫通識?一個香港大學生,如果外派到英國倫敦大學政治經濟學院或美國耶魯大學,在精英雲集的學生會酒吧裏與一眾來自五湖四海的同學閒談吹水,由國際政治、環保、宗教、人類學到爵士樂,能「吹」足三小時,不必提及他自己熟悉的香港○七、○八直選,能自由自在地拋開中國和香港流行文化的水泡,不必開口只能講中國菜和李小龍的功夫,乘着三分酒意縱論天下,可以與眾人酒逢知己、相逢恨晚,而絕不會把膚色不同的各國同學悶出鳥來的,就是一個通識教育及格的畢業生。
從前的港督尤德、衞奕信、彭定康,都有這等本事,不要說今天的香港沒有師資,連特區的高官,能做到的又有幾人?
(圖)教統局局長李國章(左)及常任秘書長羅范椒芬日前提出學制改革,建議高中生必修通識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