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術史系 - 陶傑

美術史系 - 陶傑

哪一個大學生願意選修美術史?在特區,這是格外孤獨的一門課。
讀美術史沒有飯吃,找不到工作,當不成香港華資家族企業的CEO,甚至因為他的藝術知識太豐富,他沒有甚麼朋友。
但是讀美術史,許多人不知道,其實功在美容。三年與世界名畫和雕塑為伍,與由米開朗基羅開始的巨匠神交,旁及米芾和八大山人的史事,浸淫在美學裏,先是儒雅,後來雍容,到畢業時,舉手投足都披着一點貴氣。不錯,讀美術史,其出路不會通向AO,但如果這一科讀得通澈,會成為一個高尚的人。藝術的靈魂滲在血液裏,漸漸你也就顧盼生春,眉目如畫,讀美術史,是人生最有效的一種精神香薰。

大學的美術史系,向來不是主流,永遠低調地只佔用文學院裏的一角:一個教授,兩位講師,還有一個懸空的教職永遠仍在國際間登報聘請。美術史這個Department,教授的門通常是關上的。他比其他的教員更悠閒,多添一分名士的狂癖,你不主動上門,他永遠不找你。
讀美術史,為甚麼不呢?只要真誠地喜歡梵高和馬蒂斯,懷着一腔宗教的虔誠,誰都可以怯生生地叩響殿堂的大門。既然那麼喜歡,做功課必不會愉懶,你會在假期主動去馬德里和羅馬,天涯海角地追尋親炙你心中的經典。到了這一重功夫,誰還需要教授呢?交足功課,三分資料,六分個人的洞見心得,即使有一分的胡說,論文交到教授手裏,他在燈下展讀,就會給一個A-。榮譽畢業沒有問題,要成為國際級的博物館長,自然是另一回事。

但只要一心一意唸下去,到了三年級,不信,在宿舍裏照照鏡子︱︱因為真善美的薰陶,你的容貌即使不像嘉芙蓮丹露,也有幾分珍寶金,讓古今的大師在你的靈魂裏寄住,最後他們也在你的精神中再生。你架上一副金絲眼鏡,在圖書館的書架中全神貫注地找資料的樣子,在另一壁書架的縫隙中,會吸引了一個讀一年級醫科的小男生怔怔的偷窺。他在心中默默地讚嘆:從來沒有見過這般氣質清麗的年輕女子。
真的嗎?你一甩長髮,拿下一本畫冊走下了樓梯。他在你身後不甘地追過來,看着你如藝術品一樣精緻的背影。你在樓梯間向上瞟他一眼,笑一笑,你知道他今夜會為你失眠。
讀美術史孤獨得如此美麗,你想告訴那個儍小子:不要試圖追我,我的趣味和性格你永遠不會明白,我不介意孤身上路,不要試圖跟上來,Please,do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