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邊吟思與花開 - 陳之藩(香港中文大學電子工程系榮譽教授)

池邊吟思與花開 - 陳之藩(香港中文大學電子工程系榮譽教授)

多少年前別人的詩句忽然湧上心頭;而昨天要給誰寫封信,今天連那個「誰」也忘了。
對了。並不是要給甚麼人寫信。是一位朋友來問,為甚麼你們寫的蘋果欄叫做「思與花開」?我趁着還沒有忘記這回事,趕快寫下來。
這是一首律詩中的四個字。我哪裏會作詩?是巴壺天先生作的,因為想起他來,所以抄了他的句子。他是我的同事。五十多年前有過幾年的問學與請益,也就是我們的交往罷。那個時候,大家由海上或空中各路飄到台灣,真像樹上刮下的葉子,聚在一起,聚在一個文化機關。是從湖南、河北、廣東、山東、四川、貴州各省的樹上的葉子刮到一個角落裏。彼此說話都不懂,而背古書或古詩倒成了唯一的共同語言。──並非「語」而是「言」,文言文的言。

巴壺天先生有一天給我看他作的一首律詩:
「萬變猶餘此海隈,不然無地着吾哀,
窗外薄陰非日暮,池邊吟思與花開。」
我只記得這麼四句,其餘的忘了。我現在的感想是律詩而是散文寫法,寓對偶於不對之中,多自然啊!但當時好像想起王國維的詞句,向他說:
「客裏歡娛和睡減,年來哀樂與詞增。」
「娛和睡減」,「樂與詞增」大概是與「思與花開」同類的筆法。巴壺天有其詩,王國維有其詞。元方與我有其欄。
巴先生立時答以王國維的另一闋詞的兩句:
「今雨相看非舊雨,故鄉罕樂況他鄉。」
我們之間,沒有一絲因鄉音而生的隔閡。溝通之樂,真是其樂融融。
幾年以後,我這片葉子飄於歐美,他那片葉子飄去南洋。再聞到消息時,那片葉子早已沒入土中,而今也許丘木已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