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歌后韓菁清抗戰勝利後住上海瑜伽精舍,上海市長吳國楨和上海警察局長宣鐵吾經常上門去看她,人稱石榴裙下的一文一武。當今中共軍委主席江澤民的老師顧毓琇那時期任教育部長,用彩筆寫新詩獻給韓菁清,還畫了幾筆畫,韓小姐配了鏡架掛起來,問馮鳳三先生那首詩寫得可好?馮先生答以「有趣」二字,略去前頭的「肉麻當」三字。韓菁清中學沒有畢業,後來進了南京國立中央大學中文系讀了一個學期,靠的也是顧部長的舉薦。
這些舊事是馮鳳三先生十多年前寫的,我在書櫃裏梁實秋的卷宗內找出來影印寄給譚老太太。老太太說她今年八十一了,四十年代上過梁實秋的課,讀我文章錯以為我是梁先生在台灣的門生,剪了兩片舊報紙給我看,說是那年反對梁實秋續弦迎娶韓菁清的人很多,問我到底認不認識韓小姐。我不認識她也沒聽過她唱的歌,只靠跟南宮搏聊天和馮先生那篇舊文知道一些她的生平。梁先生在台北師大講課的年代我在台南讀書,從來沒有機緣做他的學生;一九七四年他跟韓菁清從相識到結婚,我人在英倫,梁門弟子組織「護師團」阻止老師再婚的風波,我也只在過期的台灣報紙上摸出一些輪廓。
我跟梁實秋通信已經是八十年代的事,談新文學,談翻譯,談辦雜誌,從來不涉私人生活枝節。一九八七年聽到梁先生在台北過世的消息,我並沒有寫悼文,譚老太太記錯了。我記得我那些天常常想起梁先生一生的著述與翻譯,找出他憶念亡妻程季淑的《槐園夢憶》重讀一遍:那是梁實秋寫得最動人的一本書。一九七二年五月他們夫婦到西雅圖住進么女文薔家中養老;一九七四年四月裏的一天早晨,兩老一起去買菜,市場門口的梯子忽然倒下來擊中梁師母,老夫老妻五十年的深深情緣瞬間化為往事。
譚老太太信上說:「槐園既有夢憶,匆匆夢醒,還去追逐那一聲聲虛幻的清歌做什麼!」我信命,信梁先生對季季說的那句話:「生命裏的事真是難料」。他理解親友門生的反對,也深切感受親情友情不可能代替男女之情:「他們不瞭解孤獨老人的寂寞!」他說。西雅圖槐園程季淑墓旁的空穴終歸是空的,梁先生淡水北海墓園墓旁那個空穴也是空的,一九九四年下世的韓菁清葬在台北新店。「浪漫的夢想,悲凉的結局。梁先生最後還是孤獨的」,季季的慨嘆正是我的慨嘆。
馮鳳三早年在上海跟韓菁清、陳蝶衣幾位友好結拜為洋塲八仙,來了香港兩家保持來往。韓小姐的父親韓惠安有「漢口杜月笙」之稱,很早死在香港。馮先生說菁清在香港跟菲律賓樂師羅密歐結過婚,羅密歐比她年輕,長得俊朗,最後還是離了,菁清帶着養子到台北定居,一九七四年嫁梁實秋,恩愛十三年半,也算給了梁先生的斜陽歲月染上一抹艷麗的彩霞。
馮先生說韓菁清來香港初期自組影片公司拍了四部片子,自任女主角,撰寫歌詞,修補劇本,樣樣都會。她的養子韓光榮跟梁先生竟是「勢若冰炭,彼此都不要看對方」;梁先生的長女文茜倒把年輕的繼母韓菁清當作長輩,陪她到北京玩,陪她拜訪了梁先生生前好友謝冰心和老舍夫人胡絜青,聽說她們對她印象極好。
(圖)溥心畬《江山平遠》畫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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