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高調紀念鄧小平冥壽一百周年,鄧小平成為一面圖騰,任由各派勢力各取所需。鄧小平之女鄧林憶述父親退休後「完全放權」,連中央文件也不看,主張讓年輕一輩邁步放膽幹,明顯是意有所指。香港的親中派強調「治港必須以愛國者為主體」,藉以打擊民主派。鄧小平冥壽百年,到底甚麼才是「鄧小平理論」?恐怕像今天伊斯蘭世界的什葉派和遜尼派,對於可蘭經的教旨,各有各的解釋和領悟。
美國總統布殊爭取連任,決不會把二百年前的華盛頓抬出來,指民主黨的克里背叛了美國國父的立憲精神。一個精神領袖在一個價值觀真空的國家成為一面圖騰,難免一切為了權力的利益服務。
鄧小平的百年冥壽,在中國現代史上,畢竟還有重要的紀念意義。鄧小平在四人幫覆滅後復出,在「文革」的妖氛中一夫當關,提出「貧窮不是社會主義」、「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需要無窮的膽識勇氣,有如伽里略在宗教皇權時代提出「地球是圓的」一樣。鄧小平沒有甚麼「理論」。正因為毛澤東和四人幫有太多坑害人的「革命理論」,鄧小平才以務實的姿態成為一位反理論、反浮誇、反空談的實幹派。
鄧小平了不起之處,正在於敢在一個黑暗時代堅持「地球是圓的」的起碼常識,而起碼常識(CommonSense),竟然正是一九七八年的中國最缺乏的基本營養,可見史太林和毛澤東禍害中國之深。
但鄧小平的勇氣,雖然在一九七八年的中國有撥亂反正之效,中國經濟改革已經長達四分一世紀,單憑鄧小平生前的一套語錄金句,不能解決新的困難和危機。
鄧小平是個粗線條的政治家,他的一些粗線條言論,適用於「個體戶」年代,卻不適用於「宏觀調控」時期,當年有清除極左氛毒之效,今天要應付新的經濟問題。所謂鄧小平理論,許多已嫌粗糙,而且還要更新,例如「讓少數人先富起來」,當時是針對民間仇恨財富的「均貧紅眼症」,但沒有顧慮在一個道德真空的中國,這句話反而為貪污腐敗造成了貧富懸殊,為一個「貪」字提供了最大的「理論依據」。
鄧小平也說過「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堅持一百年不動搖」。結果也因為這一句話,生態環境受嚴重破壞,各省市一窩蜂大搞「政績工程」。鄧小平這句話,也可以成為各地對抗「宏觀調控」的最佳武器。
因此,成也鄧小平,敗也鄧小平,中國在打倒四人幫後需要鄧小平的「非理論管治」,但四分一世紀之後,全國經濟過熱,貪婪成風,虛假食品充斥,「禮義之邦」的基本誠信破產,以一個「以農立國」的三千年古國,如何能吸收西方工業和高科技革命的優勢,同時避免工業高科技帶來的消費污染,也因為鄧小平缺乏理論而茫無出路。例如中國政府提出「能源外交」的新觀念,就無法從鄧小平生前的言行找出甚麼政策指導的線索,因為鄧小平沒有想到過環保生態的問題,鄧小平也不是一位宗教家。
「以經濟建設為中心」這句口號,體現了鄧小平生前政策的局限。「經濟建設」只可以是其中一種手段,達到「人民生活幸福」的目標。「經濟建設」本身不能成為一個「中心」,正如從紅磡到羅湖,沒有人會一天閒着沒事做,就來回乘搭九廣鐵路二十次。由紅磡到羅湖的九廣鐵路,只提供快捷方便的交通,每一個乘客並不是為了乘車而乘車,而是為了抵達深圳辦事而乘車。
有了「經濟建設」,當然是溫飽物質生活的保障,但盲目追求增長,「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人民不一定有幸福的生活,更不一定尋找到快樂,否則不會有百萬人含冤上訪,也不會一次次「宏觀調控」。在鄧小平身後,「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鄧小平思想」不但無法協助中國面臨二十一世紀,而且帶來難以克服的危機。
紀念鄧小平冥壽,也要有修正鄧小平的勇氣,正如鄧小平有大力修正毛澤東的膽識,在耶教和伊斯蘭文化之外走出第三條路,垂範世界,中國人才會得到尊敬。但傳統價值觀崩壞了,中國政府也不歡迎宗教,中國沒有了思想家,在鄧小平之後,即使全國都在呼喚着強人,鄧小平冥壽百年,「鄧小平」三個字也只是一面圖騰,而不是一個終極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