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氣味 - 陶傑

父親的氣味 - 陶傑

現代英文寫作有一千種文體,五百種風格,視乎讀者對象是誰,還有刊登文章的雜誌報紙屬於哪一種階級。
例如,影評的英文,跟回憶錄的英文,在英語世界裏,完全是兩回事。影評的英文短小精悍,用很多尖酸刻薄的俚語,一部一億美元的荷里活大製作,完全可以被洛杉磯時報的一篇千字影評擊倒。一篇英文影評可以抵銷兩千萬元的票房,如用一把匕首,可以殺戮一頭大象,視乎下刀的在哪幾點。
回憶錄的英文卻不同,講究層次、韻味、觸覺,有時山外有山,題外有題,有時話裏有話,漣漪生波。寫一種Mood,要慢慢經營,仔細鋪排,用長句子和迂迴的描寫,就像費里尼的電影鏡頭,都有特別的涵義。

"Mygreatmomentcameatsix,whenmyfatherreturnedfromwork,hisoverallssmellingfaintlyofturpentineandshellac,whitedropsofsilverpaintstillgleamingonhischin.Hanginghisovercoatinthelongdarkhallthatledintooutkitchen,hewouldleaveinonepocketalooselyfoldedcopyoftheNewYorkWorld,andtheneverythingthatbeckonedtomefromthatotherhemisphereofmybrainbeyondtheEastRiverwouldstartupfromthesmelloffreshnewsprintandthesightoftheglobeonthefrontpage."
一個作家回憶他的童年,當油漆工人的爸爸下班時身上的氣味,口袋裏稀鬆地揹着的一份報紙的油墨味,描寫細緻而感人,而且是猶太人的文體。為甚麼?因為猶太人有濃重的憂患精神,猶太人在災難中遺傳了對感性的精緻捕捉的超凡能力。這一段英文,句子很長,但詞彙簡單,百轉千迴,幽美得令人不忍翻譯,一譯成中文,就像買了一件明朝家具之後塗上一層紅漆。
學好英文,不止是為了謀生,而是為了時時可以受感動。英文提供了一個幻開千蕊的閱讀大千世界。當然,兼通法語更好。英語世界也有爛的作者,但比率很低,因為出版人的眼光和修養高,讀者的要求嚴格,在英語世界,不是阿貓阿犬都可以出版減肥書。就讓民族份子搥胸頓足乾跺腳好了,懂得英語,終生的那種感覺像喝香檳,真的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