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克毅、高克永兄弟主編的《最新通俗美語詞典》是一本可以當書讀的詞典,最近由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出版。兩位高先生是老前輩,大半輩子在美國生活,美語不說是母親的舌頭也說得上是姨母的舌頭,都滲進血液裏了,詮釋俗語絕對可信可靠。更難得的是收進去的每一條目都用優秀的中文講解,每條引用時人時事詳細演繹,幾乎全是上佳的散文和上佳的翻譯了。我是中大出版社審議書籍委員會的委員,他們出的這部《詞典》我衷心推薦,不必避嫌。
高克毅名氣大,他的筆名喬志高名氣更大,研究美語研究得那麼深,當代數他第一。我三十出頭讀高先生的書讀到現在六十出頭,從他的讀者變成他的「小」朋友再變成他的「老」朋友,三十幾年的親炙,給了我的是越久越醇的書中回憶,是永遠靜好的書房雅趣。高先生是老派紳士,幸好不戴帽子也不帶手杖,不怕讓人抓住oldhat的把柄。他的《詞典》裏說,「舊帽子」是過時、老式、不再時興的事物,典出西洋婦女從前以帽子鬥艷,四季更新,戴舊的就不時髦了,例句說文評家都在談deconstruction,"NewCriticism"成了舊帽子了。
星期五晚上我收到一封傳真,一位麥先生問我兩個問題:一、可不可以借他影印姚克的成名劇本《清宮怨》;二、有沒有看過電影《清宮祕史》。信上說他應該到電影資料館、演藝學院或中央圖書館去查問,「冒昧先請教先生,實在因為覺得先生那一代人對舊人舊事一定隨時可以解答,也隨手可以拈出」。麥先生這樣一頂高帽子一送過來,我頓時成了oldhat了。
不巧的是我手頭沒有姚先生的《清宮怨》。這部劇本我是讀過的,文革那幾年大陸上大批這個戲,我們那一代人誰都好奇想讀,讀完也就不記得放到那裏去了。《清宮祕史》是《清宮怨》的電影版本,我五十年代看過,也不記得是好是壞了,倒是在書房一堆分門別類的檔案匣裏找到朱雯寫姚克的一篇短文,查出那是一九四八年姚先生來了香港之後永華電影公司拍的。我把文章放大傳給了麥先生。
坦白說,老歌、老戲、老照片那樣的oldies我都喜歡:"There'snothinglikelisteningtosomeoftheoldiestomakeyounostalgicforthevanishedyearsofyouryouth",高先生《詞典》裏的"oldie"條說。我羡慕記性好的人,滿肚子都是「老調子」,隨時掏得出來懷舊。左桂芳的<家在戲院邊>寫的全是兒時看電影的情景,連《黑寡婦》裏張揚問李麗華「你究竟是人還是鬼?」的對白都記得!
姚克先生更不得了,七十年代應聘到美國夏威夷大學當教授,退休後留在彼邦埋頭研究李賀最晦澀的詩,寫成《李賀錦囊歌詩集》,光第一卷就二十五萬字,全憑他的記憶力和功力耐力硬殺出一條學術上的輝煌血路。姚先生幾十年不斷鑽研的歷程只有他自己才體會得出甘苦,整部李長吉的作品成了高先生《詞典》裏說的"oldstampingground",任憑姚先生答答的馬蹄亦游亦息,終於在一片舊識的叢林裏分辨出所有的奇花異草。
(圖)湖南書法家張秀行書
逢周一、三、五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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