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風景:鄧永鏘替英文消毒 - 董橋

小風景:鄧永鏘替英文消毒 - 董橋

前天,《蘋果》論壇版上刊登鄧永鏘寫的〈ILovePlainEnglish〉。淺白的字,短短的句子,思路簡明,恰當處冒出一個人、一件事,都馴熟,都典雅。英文寫到這樣的境界,怪不得他敢說他喜愛清淺的英文,還希望人人說英語寫英文都追求清淺。我向來擔心plain的語文求之不易:是素淨,是純樸,是明亮,是平實,是一彎淺淺的小溪,清澈見底,漪瀾如畫,蘊藏的卻是多少歲月的造化!
中文英文都一樣,初初涉足,誰也經不起求深求古求奇的誘惑;日子久了,天份高的終於悟出PaulJohnson說的"theword'meaningful'whenusedtodayisnearlyalwaysmeaningless";天份低的聽到的始終是SpikeMilligan聽到的慘叫聲:"Listen,someone'sscreaminginagony-fortunatelyIspeakitfluently"!摸不清語文分寸的人很難摸得清語文深淺的趣味。邱吉爾說人人都是蟲,幸虧有些是螢火蟲。

鄧永鏘中學到英國學校去住讀,劍橋唸法律,倫大唸哲學,是個博讀的educatedman。他這樣的行家倡言英文要清淺,要簡明,教英文、學英文、用英文的人恐怕不可不深思了。他筆下那位英國法官LordDenning也是個"veryeducatedman",寫起判詞來句子永遠是短的:"Sodon'tbeshyaboutwritingshortsentences",鄧永鏘說。聽說他在北京受過教育,在北京大學教過英文,內地有些英文地道的北大人說不定上過他的課。
鄧先生說學校是教不好英文的。他對全套語文教學方法當然也縐眉頭,恨不得找編字典的SamuelJohnson來當教育部長。他說約翰遜博士起碼不說"yousmell"而說"Ismell,youstink"!我猜想鄧永鏘抱怨的是學校老師教的英文太學究,太bookish,框死了活活的語文:"YoucannotlearnEnglishbylearningfromorreadingthedictionary"。我在台灣讀書的年代,天天早上好多同學在操場上背字典。那時候,教英文的老師教得非常吃力,學生學得也很不自在:"AnEnglishmanthinksheismoralwhenheisonlyuncomfortable"!苦讀英文都苦成了蕭伯納揶揄的高尚情操:學以載道,注定多病。

老實說,要寫鄧永鏘那樣漂亮的plainEnglish,多讀閑書比硬啃大書管用。我好幾年前寫過〈鄧永鏘的螢火蟲〉寫的是他的閑讀偶拾。那年,英國雜誌〈TheWeek〉請他選幾本好書寫一寫,他寫了幾個他喜歡的小說人物,說P.G.Wodehouse筆下的BertieWooster境遇佳、人面廣、心腸好("well-off,well-connected,well-meaning");說〈VanityFair〉裏的BeckySharp死要面子,壞得可愛("pretentioustothelast,yetwickedlyloveable");說IanFleming的JamesBond藝高膽大,瀟灑典雅,惹人妬忌("Hisdaringfeatsanddappermannermakeusexceedinglyjealous")。
順手拈來的評語句句點睛,沒淋過幾年英國的冷雨撐不起這個排場。到了這篇〈IlovePlainEnglish〉,鄧永鏘忍不住板着臉示範一下他替文字消毒的本事,我只好拿來當mildlymedicatedhandsoap洗手,圖的是筆下從此少些慘叫聲。
(圖)溥心畬一九五○年小品《鍾馗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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