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自強
小兒子即將小學畢業，新購買的留言冊最近密密麻麻地寫上了同學和老師的臨別贈言。回想起來，我小六時的留言冊至今仍保存完好，當時校長的留言是：Honestyisthebestpolicy（誠實是處事的最佳方針），那時我有點失望，小小的心靈閃出了一個疑問：「難道我不誠實嗎？幹嘛要寫這句普普通通的話呢？」但是最近發生的事情令我漸漸領悟到老校長的深意。
中文大學醫學院前院長鍾尚志教授曾說過：「醫務人員不能說假話！」何止醫生不能說假話？我處身的專業也不允許假話！會計師首重誠信，而誠信就是要講真話，如果核數師報告滿紙謊言，會計審核專業就有辱使命。我相信任何專業對說真話都有一定的要求，中國欲想從勞工密集的低薪工業向上提升，就需要培養一群忠於真誠的專業階層。但是我們的民族，現時對膽敢講真話的人，並不容忍。講真話的蔣彥永教授，至今下落未明，第一份揭露國內非典──《南方都市報》的編輯現正鋃鐺下獄。自願替愛滋病人進行治療的高躍潔醫生，也被打壓。這一切是為了甚麼？無非是為了家醜不外傳，死要面子，美其名是為了團結穩定！
著名經濟學家沈恩（AmartyaSen）說得好，有言論和報刊自由的國家，不會有饑荒，因為訊息的流通會令社會各界早作準備，令饑荒的機會減至最少。同樣，如果傳染病的訊息沒有被鎮壓，社會能及早預備，傷亡人數便可大幅減少。許多因為輸血感染愛滋病而枉死的中國農民，和近三百名香港非典死難者的性命，不少會得以保留！非典死難者固然最終是死於病毒感染，但事件中官員怕「冒犯阿爺」，做事閃閃縮縮，畏首畏尾，不忠於自己的專業判斷，不敢主動要求溝通，如果不是花太多時間揣摩上意、等候聖旨，拖拖拉拉，事情可能不會變得如此嚴重。
最近各學者及專業人士紛紛推出不同的香港「核心價值」宣言，裏面包括穩定、踏實和孝順。我曾思考，哪個價值對香港才是真正不能或缺的？功利地來說，哪個價值能維持香港對中國的利用價值？香港對中國現時唯一不可取代的就是其金融中心地位。有位訪問學人曾對我說：「上海在五年至十年內可以取代香港金融中心的地位。」我不識趣地指出，這是不可能的，上海有比香港高的大廈、有磁浮列車，卻沒有成為金融中心所須的一套軟件，這軟件中最重要的部份就是講真話的勇氣和自由！
現代財務學泰斗尤金．法瑪（EugeneFama）說得好，金融市場最重要的組成部份是資訊，沒有真實而快捷的訊息，健全的金融市場是不能發展起來的，香港和中國的最大分別，就是訊息流通和言論自由，香港的金融中心地位亦建基於此。將真實而準確的訊息，以歌功頌德和自我約束的言論來取代，香港的獨特性會日漸減少，也不會有長久的利用價值。孝順、勤力、踏實的人在國內數以億計，卻不能締造香港的特殊性。
小兒子每天都帶留言冊回校，我真希望有師長會為他寫上Honestyisthebestpolicy這贈言。誠實及說真話是香港過去數十年來賴以成功的特質，也是長輩教訓我們要堅守的核心價值。我少年時覺得能說真話是理所當然的事，並不覺得需要特別珍惜；但近年來發覺這假設與現實相距愈來愈遠。說真話的代價可以很大，不僅在國內如是，香港也漸漸變成如此。
非典事件中，官員要盤算說真話對國際形象的破壞。希望近三百條性命能給予足夠教訓，明白真話比面子重要得多。「說真話」一定要傳給下一代，讓他們繼續努力地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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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為香港中文大學會計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