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地理上最大的缺陷,是缺少了一座小鎮。
元朗、青山、沙田,都已經「發展」成人山人海的大城市。香港有一大片新界和許多離島,本來應該有許多寧靜的小鎮,像赤柱、塔門、大澳。小鎮雖然小,但另有一種身份和尊嚴,像李麗珊,得了奧運金牌,還很自傲地說:我是長洲人。
在英國的大學,一年級的新生剛碰面,都會相互了解「你從哪裏來」?在女生的眼中,一個男孩子告訴你,他來自蘇格蘭的天島(SkyeIsland),或英法海峽上的澤西(Jersey),家裏有一個馬廐,或一片小小的麥田,你支着下頷,輕輕地點頭,那些多風雪多浪花的小鎮小島的名字,為眼前剛相識的這個新朋友增添了好奇和好感:當自己是一個倫敦人,他純樸的長髮,散發着一點點令人遐思的吸引力,在宿舍迎新的舞會上,她會愉快地主動邀請他跳一隻舞,以後的發展,屬於日記的另一章節的主題。
台灣有許多小鎮,名字都各有風味:烏來、花蓮、鶯歌、苗栗。有甚麼比在台大一年級認識一個來自一個僻遠小鎮的年輕人更加令人期待?他出身農家、有一點點山地血統,他的國語帶着重厚的鄉音,而他報讀的不是城市人一窩蜂搶着唸的熱門系如電腦、醫科、法律,而是採礦工程。問他為甚麼要唸這一系,他聳聳肩,說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從小就喜歡看家門外的群山,從小愛看着一列列運着黑煤的奔馳着的火車出神,這是一種怪癖。
一個小小的國家有許多小鎮,不止是為了「發展」旅遊,也增添了許多傳奇和情趣。世界歷史書上說到拿破崙,總不忘加一句他出生在科西嘉島,說起梵高,也會提醒他從小住在一個叫阿爾的小鎮。一個小鎮偏偏成就了一個大人物,開創了一個大時代,難得的往往是小鎮沒有因此而妄加攀附,幾百年過去了,還是保持原來的純樸和低調,除了加一座名人故居,其他還是一切如常沒有變。
因為沒有了小鎮,在香港讀大學,入學時少了一點情趣。一個男生來自屯門與出身旺角有甚麼分別?都在玩同一種遊戲機、看同一套電視劇集。他的家沒有甚麼土產,他不會特別以是一個元朗人為榮。在老去的時候,我們少了一層回憶——曾經,在校園的星空下,你為一個新認識的同學而着迷,他的家鄉在千山之外,他曾經答應你,放假時會帶你去他的小鎮一遊,坐一夜的火車,去見他年邁的父母,在一個遙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