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宗豪
六月二十日名作家陶傑在他的星期天專欄裏,以「拋棄屈原戀君自賤的『文化遺產』」為題,發表一篇振聾發聵的文章。
陶先生撰寫這篇大作的動機是有見於南韓政府要把端午節向聯合國申報為韓國的「文化遺產」而起。陶先生以「今天崇尚人權自由的二十一世紀標準」,去看屈原的「愛國標準」,認為那是「十分可笑」的。並且論斷:「屈原對亞洲包括韓國的遺害,在於其『愛國』思想,嚴格局限於『忠於楚懷王一人』的『戀君』情結的狹窄套框之內。」
接着陶先生進一步推論屈原這種「戀君情結」並非首創,「而是儒家祖宗孔子和孟子的基本教義」。說孔子「三月無君,則惶惶如也。」說孟子也確定「戀君」是人性的本能。說:「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有妻子則慕妻子,仕則慕君,不得於君則熱中。」陶先生對孔子和孟子這種「戀君情結」的指摘,都抄自《孟子》,可惜都是斷章取義,與孔孟的原意大有距離。
先說孔子「三月無君,則皇皇如」。(陶引皇皇作惶惶,非。)這句話見於《孟子.滕文公下》:
周霄(魏人)問曰:「古之君子仕乎?」孟子曰:「仕。《傳》曰:『孔子三月無君,則皇皇如也,出疆必載質(音贄,義同)。』」
《孟子》這幾句話只在說明「古之君子」是要出仕為國家效勞的。下面接着說「孔子三月無君,則皇皇如也,出疆必載質」是說孟子所見這幾句古《傳》的記載,要指出了出仕的重要,緊接着《傳》曰之後,《孟子》又引公明儀的話:
「古之人,三月無君,則弔。」
也旨在說明出仕對一個知識分子的重要,因為孟子認為:「士之失位也,猶諸侯之失國家也」,「士之仕也,猶農夫之耕也,農夫豈為出疆舍其耒耜哉?」所以「三月無君則皇皇如」或者「三月無君則弔」的意思只在說明在封建時代裏,「出仕」是知識分子天經地義唯一的出路,而不是甚麼「戀君情結」。
至於說孟子確定「戀君」是人性的本能,陶先生所引《孟子》「不得於君則熱中」那幾句話,也見於《孟子萬章上》,是孟子稱揚帝舜能順於父母的故事:
天下之士悅之,人之所欲也,而不足以解憂;好色,人之所欲,帝(堯帝)妻之二女,而不足以解憂;富,人之所欲,富有天下,而不足以解憂;貴,人之所欲,貴為天子,而不足以解憂;人悅之、好色、富貴,無足解憂者,惟順於父母,可以解憂。
緊接上文,這才說出:
人少則慕父母,知(陶引奪「知」字)好色則慕少艾,有妻子則慕妻子,仕則慕君,不得於君則熱中。
由慕父母、慕少艾、慕妻子,以至於仕則慕君,說明了不得於君則熱中,只是說從慕父母以至慕君,不過是表現於舜帝的人性的自然,所以在這章的末了,才說出:
「大孝終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於大舜見之矣。」
對於「不得於君則熱中」這句裏「熱中」的解釋,趙岐說是「心熱恐懼也」,並且說那是「人之情」,朱子也說那是「躁急心熱也」,言常人之情,因物有遷,聖人為能不失其本心也。」
陶傑先生說那是屈子「熱切盼望得到君主的賞識」,說屈子對懷王不只是忠貞,而是「依附到了飢渴的情緒化程度」。進而引本港同性戀組織奉屈子為中國同性戀之神為同調,似乎大可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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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為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前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