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羊之間 - 陶傑

鼠羊之間 - 陶傑

給一顆「自由行」的糖,派三個護法以教訓孩子的口氣說「中央就是要管到底」,中國對香港的態度,不離恩威並施的「家族觀」。
中國文化強調「天下一家」,家國一體,政府是父親,祖國是母親,全國各省市是不同的子女。香港的親中派天天在嚕囌:香港人要做乖孩子呀,享有太多的特權,這還不知足,不但會惹怒爸爸,玷污了媽媽,其他省市的兄弟姐妹也會不滿呀。這種開口爸爸爺爺、閉口婆婆媽媽的家族天下觀,在二十一世紀,是一種落後的文化。
一百多年前,一個叫林樂知的美國傳教士來到中國,看見中國人開口「父母官」,閉口「青天大老爺」,就看出了中國為甚麼永難融入國際社會。他在論著中說,中國政府「以作民父母為己任,遂以父母之慈惠煦民、父母之識見囿人,則反釀而為獨握大權,遇事裁制,非但不知愛護,甚且從而踐踏之矣。」這位美國傳教士的評論,到今天不但沒有Out,而且還光芒四射。「中央釋法是為香港好」,即使動機是「以父母之慈惠煦民」,但不知道卻同時以小農政權的「父母之識見囿人」,最後演化為「遇事裁制,從而踐踏之」。

結果如何?林樂知繼續論斷中國人的民族人格的骨質稀鬆症:「民亦以為歷代相沿之成法,毫不敢自作聰明,國家亦不知教,遂各膽怯如鼠,貌馴如羊,癱瘓之症,由是遂成!」
中國歷代政府抱着要為民父母,其實是背叛了孟子的「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開明思想。父母要給子女作主,從中國政府的釋法,到中國父母拚命要子女學鋼琴、跳芭蕾、讀書選唸理工,結果是一個民族「膽怯如鼠,貌馴如羊」,缺乏創意,食物飲品全是假貨,沒有獨立思考能力,形成了民族的集體癱瘓症。一百年之後,這樣的國家,本質沒有改變過。
這位美國傳教士最後慶幸:美國之所以成為強國:「要其扼要以圖之處,不過曰:略釋其民,俾各有自主權而已。」這句話擊中要害。中國父親欽點了一個特首,七年來一塌糊塗,香港人眼看不對勁,要求加快一點民主步伐,換一個藥方。中國政府如果跟晚清不同,就會「略釋其民,俾各有自主權而已」,但中方卻認定有一點自主權,就是搞港獨。林樂知只是在清末無數去中國傳教的洋人之一,名不見經傳,但他有識見,他沒有像杜葉錫恩之流最終跪伏在所謂五千年的中國文化的宮殿石階之下涕泗橫流,他能預見未來,很了不起。
逃過了中國的史太林和文化大革命之劫,經過彭定康五年的春風化雨,中國不變,香港人的中國DNA畢竟有了點改組。五十萬人一次次走出來,走出了慈禧太后的晚清,走出了秦始皇以後的黑暗,告別了一大批留在家天下的影裏咬牙切齒地詛咒的土共,七月一日真正與國際接軌,同時也回歸了孟子的理想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