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學「普通話」 - 陶傑

不學「普通話」 - 陶傑

不要學甚麼「普通話」,要學,就學「國語」。
「普通話」和國語,是不一樣的。雖然在地理上,指的是同一個城市,Beijing和Peking也不一樣。Peking指的是建築學家梁思成力求保留的有城牆城門的那座舊城,矗立在賽金花和瓦德西將軍的迷夢裏,活在老舍的小說中,閃耀在李翰祥的《瀛台泣血》——即使是仿搭出來的片場——的菲林心血裏灰簷紫瓦的城市,而Beijing,不必多說,指的是在同一個地點拆掉了所有的胡同四合院,模仿洛杉磯的高樓大廈搭建成的「現代化」的醜陋複製品。
「普通話」和國語有甚麼不同?張開耳朵仔細地聽聽。「普通話」雖專指一九四九年之後,尤其是八十年代以來的北京標準語,無論字眼的音節、句子承接時骨節的縫接口,以及通篇的Flow,都有一種很典型的「中央新聞台」報道員的政治僵冷感,無論是造作地說一聲「您好」,總揉合着一絲硬繃繃的指令式的官腔。
國語卻不一樣。雖然發音本質一致,但國語的節奏溫婉、活絡,永遠有一份王府貴胄的從容和茶館百姓的自在。在深宵的國語舊片裏,演員喬宏、王萊,還有邵氏電影裏的一眾甘草演員如姜南、谷峯、楊志卿,說的就是正宗的國語。雖然再深聽一層,各人的國語口音裏,這個隱約帶有一縷東北的風雪,那個披着山東威海的一朵浪花(國語反正也像京菜,本身也結合了蒙古、滿清、山東等地的烹調特色,無所謂純淨的正宗),聽起來溫柔敦厚,今日別有一股末代王孫金陵殘照的淒涼。
一般的中國人,尤其是四十歲以下的人口,早已分不清楚甚麼是「普通話」,甚麼叫國語。這也難怪他們:第一,他們沒有經歷過一個精緻的時代,他們在一個粗俗的農民政權之下成長;第二,他們沒有一雙精細的耳朵,分不清他們自己的標準語言裏時間的層次,正如叫一個天水圍師奶去聽蕭邦的鋼琴,演奏者是傅聰還是李雲迪,她又豈會聽得出其中有何分別。
因此,從前遇到一些無知的外國女人,想學中國話,她說:IwanttolearnPutonghua。往往報以冷笑:No,youdon't.YoushouldlearnMandarin。
她一臉的茫然:Putonghua跟Mandarin有甚麼分別。
我沒有答理她,粉絲和魚翅又有甚麼分別呢?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