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呼籲港商投資東三省。說起東北,除了約莫知道在中國地圖上那隻雞頭的地方,恐怕沒有幾個人了解那雞頭有幾隻眼睛幾根毛。
對於東北的印象,整整一代的中國人,來自一本叫《林海雪原》的大陸小說。小說講一九四六年,史太林在戰後搶先劫收日軍的物資,在蘇聯的卵翼之下,共軍可以搶先開進東北去剿滅國民黨的殘餘,包括一些所謂土匪。
《林海雪原》就像用松枝做筆,用冰雪作墨水一樣寫成的。一支解放軍的小分隊,才三十六個人,深入森林,攻打土匪。土匪頭目的名字,也有一股東北赤鬍子的粗豪氣,頭一個叫「許大馬棒」,許大馬棒有一個情婦叫「蝴蝶迷」,住在一座深山,名叫「奶頭山」。
共軍小分隊偵察許大馬棒的老巢,先找來一個採蘑菇的老人問路。蘑菇老人告訴小分隊隊長,上奶頭山,先要攀過一座老爺嶺,還有一個仙姑洞,形勢險要,弄不好就摔個粉身碎骨。
《林海雪原》裏有許多這一類很異國情調的地名:牡丹江、威虎山、夾皮溝、四方台。共軍的小分隊,有一個偵察排長名叫楊子榮,有一個滑雪和跳崖好手名叫欒超家,還有一個後來加入的獵人,名叫姜青山。在南國的殖民地:小時候在家中看《林海雪原》,那時沒有冷氣機,但一打開小說,一股冰雪清寒之氣撲面而來,衝沁腦海,一部小說就是一部冷氣機,劇情曲折奇譎,像一部荷里活電影。
這就是東北的感覺,至於最近在無綫上映的《溥傑與王妃》,把滿洲國首都長春拍得特別有懷舊的情調,比起《林海雪原》,已經像心頭的第七個冬季的雪,遠遠沒有最初第一層的那樣深刻而無聲。
對一個地方,雖然沒有去過,一生都感到面善而耳熟,全因為一部小說給予的初戀。中國的東北是一個很遙遠的情人,像交一個筆友,每一次通信,就多了解她一層——還有民歌《松花江上》淒壯的旋律,還有國泰的電影《北極風情畫》,夾雜着溥儀皇帝與黑太陽七三一部隊。當齊齊哈爾發掘了一批六十年前的舊細菌彈,東三省那些披着風雪的地名,在你心頭翻出一層層還沒有溶化的老霜,有了那樣的感覺,法文叫Deja-vu,就叫做滄桑。
那又何必親臨其境呢?西伯利亞的長風,刺刀般刻鑿着一幅多災難的大地。東北是一個收藏在心裏的冰雪情人,只能一生瞇縫着眼睛遠視,就像對你冰雕的臉孔,只天長地久癡癡的觀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