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胸頌 - 陶傑

平胸頌 - 陶傑

當中國和香港的女明星還喜歡挺着一個「勁胸」出沒影展波場,炫耀所謂身材的時候,法國女演員張曼玉穿着一條薄薄的吊帶裙,沒有任何矯飾,妝化得水般的清淡,衣裙很寬鬆,沒有曲線,沒有乳溝,張曼玉的胸很平坦。
她已經四十歲,事業也已經國際化,在歐洲,她開始成為一個家喻戶曉的名字,也就是所謂Household-name。她沒有億萬富豪的關懷照顧,也沒有一個愛在珠三角打高爾夫、愛抽雪茄、尾指戴着一隻翡翠大戒指的上市公司主席做她的丈夫,一個小小的海港的名利的泡沫,在她眼中早已過盡千帆。
此時,她或許只想在清靜中追求一點點真諦,只想在法國南部擁有一座向地中海的公寓,一個人倚在陽台上,抽着一口纖幼的香煙,把半生說不出的愁緒,紓化為一絲吹拂欄杆的煙雲。
當一個女人的生存不必再倚賴一個戀胸的物質社會,她已經圓融而成熟,她到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她不必再為地鐵廣告燈箱的美容企業做纖體廣告,強調她那人工的窈窕堆托着一波過於戲劇化的曲線。她不介意她的平坦,因為這是她真實的本色,她穿着一條不貴但很得體的吊帶裙子,在精神的異域,她擁有了另一條環抱着星月神話的多風的海平線。

張曼玉公開她的平胸,因為她已經擁有康城,也有了一整個法國的Support。這是一張真名氣的身份證,比任何隆胸手術都有效。張曼玉的平胸,是一種境界。
愛瑪湯遜、茱地科士打、梅麗史翠普,甚至也年近四十、剛拍了一部英國詩人傳記電影Silvia的桂妮柏德露,也都已是坦蕩磊落的女演員。她們早已超越了所謂Stardom的虛幻,轉而向PerformingArt的疆土進發。對於那條「自由行」的香口膠和泥污遍布的大手印「星光大道」,或許早已不屑一顧。她淡淡一笑,在陽台上捻熄她的香煙,呷一口香檳,不錯,在領獎的台上,她只須感謝她的法國前夫。
當一個女人甘於平胸的真我,她終於為了自己而生活,是女性的獨立,也登臨了男人一生難以仰攀的高度,雖然你不必成為國際明星。你已經四十歲,你擁有的是經驗、感覺,和一份多風的回憶。你的身體的一些環節開始鬆弛了,但你已經學會了寬容,對男人,對這個世界,對你自己,這時你會也像張曼玉一樣,快樂地離群,找到一個星光寂寥的所在,在那個高峻的陽台上,你擁有一望坦蕩蕩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