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 牛 - 鍾偉民

鬥 牛 - 鍾偉民

小說裏的尾生,仍舊做着他的鬥牛夢:女人,早就接過觀眾拋下來的長矛,她們朝尾生瞇瞇眼,像女巫騎掃帚一樣騎着那兩根利器,本來淫穢的動作顯得詼諧,他笑了,但笑,牽動傷口,他感到陣陣隱痛,他明白鬥牛士手持長矛是甚麼意思,表演,總有個時限;長矛,是結束表演,讓觀眾可以回家安心睡覺的東西。「結束之前,得讓高潮降臨。」他好累,好睏,想闔上眼,但製造高潮,他責無旁貸。
月,圓而無光,薄薄的,貼在燈塔的上方。

尾生垂下頭,發現兩人已跨到馬上,趙小蘭騎的白馬在左,林麗的黑馬在右,日與夜,光明與晦暗,離他一樣遠;這一回,他才真的感到猶豫,感到苦澀,掙扎着,不知道該投向誰。「你愛我麼?」小蘭再一次問他。「你知道,我不能夠愛你。」他的頭垂得好低。「那麼,你愛不愛我?」林麗同樣詰難。「我好希望能夠愛你,好希望能夠撂下對小蘭的感情,一心愛你。」他聲音很小,小得就像是對自己說的。
僵局,長久的對峙,觀眾開始鼓譟,落葉窸窣,乘風撲到腳邊。
驀地,他看到小海潼就在前面,在兩個女人中間,背着鬥牛場的出口,他覺得她是來解圍來解困的,那襲月白衣裙,就是他最後的救贖他低頭奔向她,想撲過去擁抱她,然而,好不幸,他忘記了,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一頭牛,一頭公牛;他的一隻角直犁進海潼的小腹,那樣潺滑,綿軟,破膜穿腸,全沒滯礙,連臟腑給擠裂了,漿液往全身竅穴流竄的咕吱聲,都酣暢可聞。
他回過神,明白那是甚麼一回事的時候,本能和原始獸欲帶來的快感消失了,他心碎腸斷,悲痛得無以復加;但抬起頭,卻看不見她;血,點點滴滴,不斷落向他的額頭,源源流過他的臉,月亮,那紙錢兒一樣薄的月亮,也紅了,而星子……在他的世界,那從來就是不存在的。     
《鬥牛》之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