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鐘為誰而敲?喪鐘為你我而敲」,名嘴扔下這兩句走了,長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如此悲觀的Quotation,不是最好的選擇。
因為在中國文化之中,無所謂喪鐘,鐘聲只令人安詳,鐘聲是洗滌心靈的天籟。「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到了今天,還有許多癡情的日本人,遠遠來到中國的蘇州來尋找迴盪千年的那一響夜鐘,雖然人人都失望而歸。
連經常無病呻吟的三流詩人徐志摩,描寫聽見鐘聲的心情,比起他寫的磨床叫蓆的一大堆「情詩」,肉麻指數最低,詩意也相對提升,刪節了婆婆媽媽的廢字之後,倒也相當感人:「我聽見了天寧寺的禮懺聲。這鼓一聲、鐘一聲、磬一聲、木魚一聲、佛號一聲,樂音在大殿裏,諧音盤礡在宇宙間,解開一小顆時間的埃塵,收束了無量數世紀的因果。」
中國寺廟的鐘,有磬鼓為配,木魚相襯,還有佛號遙宣,是一組小交響樂團裏圓滾滾的一支男低音。寺院的和尚做早課,聽晨鐘即起,聞暮鼓而棲。中國今天的寺院都成為「黃金周」的「旅遊景點」,喧鬧得像兩萬名中國小農遊客擠壓索取「泥碼」的「威尼斯人集團澳門金沙賭場」,追尋徐志摩的詩情,只能去優雅的日本,在京都的清水寺,可得是境。
鐘聲令人感動,因為鐘聲是天國的語言。在西班牙南部,怡情最是晚夏初秋之交,駕一輛小汽車,盤旋在迴腸九曲的山徑,面頰和髮端沾着一兩朵地中海的浪花,直探山居的小鎮。小鎮有一座教堂,在昏窄的街巷,隨便把車停好,在教堂小廣場的咖啡店坐下,一片安寧的鐘聲驚飛了一群灰鴿,呷着唇邊一小杯苦甜交濃的Expresso,在圓融的鐘聲裏,會想起遠方的一個人,會在心裏默默地叫喚:「在這完美無憾的金黃的時刻,多麼希望你也在這裏。」
鐘聲是令人流淚的,但不是鼠疫流行時響遍歐洲大地的喪鐘。十九世紀名畫家米勒有一幅名畫,就叫做《晚鐘》,兩個農婦拿着鋤頭,站在黃昏的麥田上低頭禱告。畫面是無聲的,但鐘聲迴盪在觀眾的心頭。畫可以聽,而音可以觀。當你終於讀懂了米勒的這幅畫,聽見閃爍在油彩裏的晚鐘,你或許已經不再年輕。
床頭的鬧鐘不算,一個沒有鐘聲的年代是悲涼的。鐘聲是一種救贖,代表光明和希望。不,喪鐘不為誰而敲,只要你相信,晨鐘有一天將把一個黑暗的國度敲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