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嘴」封咪,可從兩個不同的層次理解。一是直接有關事件的內情;關於這一點,其實就只有通過當事人詳細公開交代,才可以搞個明白;旁人能做的,是猜測多於分析。當然,「名嘴」暫別本地傳媒自有他們的道理和因由。而他們的決定並不容易,這亦可以理解。一些人對整件事的懷疑甚至諷刺,是既無必要,亦非善意。
呂大樂
不過,同意和理解是一回事,我個人並不贊成「名嘴」封咪就是香港言論自由末日和從此全面封殺本地媒體之說。首先,香港的媒體及言論的生態環境早已開始靜默的變化,會不留餘地的批評特區政府者,(剛巧跟建制內既得利益和當權者的印象相反)其實是少數。各種經濟、政治力量嘗試以不同形式和手段,去影響媒體的生態環境,從來如是,絕非突然而來。假如「名嘴」封咪有任何啟示,那主要是在於進行影響的方式和手段,是否變為更直接和更有組織而已。
更重要的是,香港言論自由的空間並非建立於個別傳媒機構或評論人的表現之上,而是一個整體制度的問題。假如我們只能依靠個別機構或個人的勇氣來維持言論空間,那香港難言甚麼前途、信心。
在「名嘴」封咪之後,我們仍能對香港抱有信心,最重要的一點是市場化的文化和傳播媒體的制度依然存在,而且一個擁有自衞能力的民間社會仍然能夠起着作用。決定香港言論自由會否消失,或本地媒體會否失去監督的功能,關鍵在於全港每一市民是否已不再堅持,自我放棄。一天市民不自我約束,不放棄對自由的重視,尖銳的言論便依然有市場,便仍可在社會上產生迴響。
在另一個層次上看,「名嘴」封咪的決定可以演變為一個社會話題、社會事件,反映出目前香港社會民心取向及市民的政治心理狀態。可以想像,在那些並不欣賞「名嘴」及其所代表的一種公眾評論的文化的社會圈子裏,他們不會明白為何個人的決定會是一件社會事件。他們甚至會問,為甚麼市民大眾會對如此小事而大驚小怪,反應如此敏感。
要了解這次「名嘴」封咪之所以演變為社會事件,關鍵不在於事件背後不為人知的前因後果,而是社會上的集體反應。為甚麼市民大眾會害怕失去他們的代言人?為甚麼他們因此而感到不安、焦慮?我們甚至要問:為甚麼市民大眾要在政治建制以外去找代言人?為甚麼他們會接受這種風格的代言人?為甚麼他們會將希望投射到媒體上的代言人身上,而不是把希望寄託於特區政府的領導人?為甚麼他們需要英雄?為甚麼他們會認為只有尖銳的批評才可能為大眾取回公道?
上述種種問題所指向的答案,均在於成立特區政府之前之後都存在令人憂慮的問題這個事實。九七前,港人害怕失去某些他們極重視的社會制度元素。九七後,特區政府未能取信於民。在既無信任,亦無信心的情況下,市民對特區施政充滿戒心與懷疑。他們並不認為特區政府是維護香港社會特色和特有質素的機制。事實上,對於政府領導的言論和行動,他們視之為倒退。
市民集體地把希望投射到現存建制以外的組織(例如大眾傳媒)、行動(如七一大遊行)和人物(如「名嘴」),皆因心中存在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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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為香港中文大學社會學系教授,文章隔星期二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