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電影跟練內功一樣,也會走火入魔。塔倫天奴的兩部《標殺令》,就是導演看港產的功夫片入了迷,走進了魔障之後的精神錯亂的紀錄。
當然,這不一定說片子不好看,剛剛相反,一個創作人着了魔,作品加上一層詭異離奇的色彩,往往會更加迷人。還珠樓主的《蜀山劍俠》就是作者抽足了鴉片煙之後的一種文字的扶乩術。創作畢竟要借助神明之力,所以希臘神話裏掌管靈感的女神名叫繆斯,一共有九個。李白是謫仙,而竹林七賢與神明通不了電,就要借助中國古代的迷幻藥,名叫五石散,硬把靈感之神召來,吃了之後眼前就出現了迷彩琉璃的幻景萬象,到了今天,大家都覺得他們是天才。
塔倫天奴也像吸了毒。平時出現在公眾場合,流露的笑容像帶着三分奸邪、七分執迷。他的毒品是成千上萬的港產功夫片,從張徹的報仇到劉家班的少林三十六房,旁佐以黑澤明的七俠四義之類。前半生迷醉在拳風掌影和武士刀的血光之中,得了一種Obsession,最後還加上一點點WongKar-wai,七葷八素的胡纏亂拌一番,最後就成為兩集《標殺令》,完成了在二十一世紀影像資訊BigBang的時代精神病理學的最新變種類型,就叫做「塔倫天奴症候」。
塔倫天奴症候是甚麼?就是他有本事把抽服東方武俠片鴉片後的幻象,重新用荷里活的全球一體化來加工,把一個迷亂的精神幻象包裝成名牌,而且有膽量讓全世界—特別是日本和香港觀眾—來「分享」。對於功夫片,塔倫天奴毫不介意他從不搞清楚裏面的儒家精神:何謂兄弟的忠義之盟,甚麼叫欺師滅祖的大逆之罪,武士為何要為知己的君主而死,「內行的看門道,外行的看熱鬧」,在功夫片王國的門檻上,塔倫天奴是個百分之百看熱鬧的人,看着看着,先而咧齒儍笑,繼而手舞足蹈,忽然又上蹦下跳,齊天大聖金花娘娘少林五祖都上了身,最後,他自己成了一個嘻笑狂哭的表演者,反而那門檻裏滿院子的武學行家,看見這麼個瘋子,耍的一套拳腳,粗中有細,癡狂中又似別有兩分清醒,一個個都成了觀眾,還鼓掌叫好。
畢竟,這是一個走火入魔的世界。特區七年,從甚麼中藥基地、高科技港、維港滙、人大釋法,到現在為了自證是一個「國際都會」,動不動就在維港亂放煙花,這種充滿荒謬迷亂的「管理美學」不也很「塔倫天奴」嗎?或許過一百年,特區會成為所謂「亞洲價值觀」的新經典,就像塔倫天奴的戲、梵高的油畫,在一片血污之中,後人仰首StarryStarryNight,看見一片不朽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