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經翰終於「封咪」了,按他說,是因為「政治壓力教人窒息」。
真是教人窒息的;於是,我講吃,講貓,講石,講蜜蠟……憋得住,都不講時人時事。
寫小說,寫舊時澳門,是緬懷,也是迴避,迴避眼前真實,但霉壞的世界;但寫作,難免得翻看歷史,即使只是所謂的「編年史」,即使只是某一年某一天某一件事的撮要,竟也離不開「教人窒息」的「政治壓力」。
大家都知道澳門有過「一二三事件」,指的是一九六六年十二月一至三日發生在澳門的一場「對抗」。某天,我在爛鬼樓關前街一個露天茶檔吃下午茶,鄰桌有兩個人在話當年,他們說,「對抗」發生的時候,茶檔前面那個小商鋪,店老闆的小兒子只是拉開鐵閘的一條縫張望,一顆子彈就射穿了他的額頭。
這究竟是怎麼樣的「對抗」?澳門基金會出版的「編年史」說:「中國文化大革命回響造成的政治緊張,『自由』概念衝擊着澳門當時實行的『殖民地』概念,兩種意識形態領域的人在街頭發生強烈對抗。」而根據「官方總結」:有八人死,一百二十三人受傷。
最「發人深省」的,是這一段:「睦鄰關係也受創,澳門中國當局和葡國政府必須攜手,十分理智和更多從外交上重建四百多年以來兩國人民睦鄰的、眾所周知的諒解。」為甚麼刻意含糊其辭?大概不僅左邊有壓力,右邊,也有壓力。歷史,總讓這種看不見,但無處不在的壓力壓得不斷扭曲,變形,稀爛,離真實的面貌,比方說,一個小孩額頭中彈爆裂的面貌,越來越遠。
「賣身」和「投靠」,在變形的歷史下,等於顧全大局;而顧全大局,當然是有回報的。別忘了,深淵的壓力雖大,最醜惡的涼血動物,卻因為軟骨和無骨,在濁水裏,得享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