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 舞 - 陶傑

共 舞 - 陶傑

電影《蒙娜麗莎的微笑》講五十年代美國的衞斯理女子學院,一個女學生說:「他是我第一次共舞的男人,後來我就嫁給了他。」
第一次與一個男人共舞,後來就嫁給了他,這樣的女人是幸福的。她倚偎在他的胸膛,在悠揚的樂聲裏,她半醉地閉上了眼睛,就是他了——果斷地選定了這個眼前人,與他共舞之後,就與他共入教堂。
當中省卻了許多不必要的枝節,就像濃縮精簡的影片剪接,左挑右選,波折重重,天涯的尋覓,燈前的痛哭,比起別的女人,她一切都免卻。一個第一次共舞的男人,就成為一生的丈夫,好像一個探險家,第一次登山就走到了頂峯,從此她在山中隱居,一生再也沒有走下來。

但是一切總要從一場舞會開始。方今世上,還有幾個善舞的男人?是舞者,而不是的士高服Fing頭丸胡搖亂甩的「蒲精」,跳的是華爾滋、恰恰,還有法式肯肯舞,而不是平民化而毫無章法的的士高。那時一個女孩子換衣服上舞會,她的母親送她出門,會說:Haveaniceevening,而不是「小心帶眼識人」。能跳舞的男人,再壞也壞不到哪裏去,他要受Ball場禮儀的約束,雖然叫做Partner,沒有毛手毛腳,也不容一夜情,在酒裏偷偷下迷藥,那是夜總會才有的事。在夥伴的交誼之間,在水晶燈和喇叭的銀光交映之際,倚偎在他的肩上,令人覺得有些甚麼開始在滋長了,像許多年前的一天,當自己還是小女孩的時候,在樹林裏玩耍,倚伏在一張青石案上睡了一場小小的午寐,似曾相識,那留在臂間頰上的一股透心涼。

如果要求嚴謹,回歸到真善美,所謂的Ball場,是要講究跳舞的。當一段男女關係從一支圓舞開始,像加利格蘭和柯德莉夏萍,有晚禮服、珠寶項鍊和香水的包裝,愛情就成為一種品牌,那畢竟不是在油尖旺徹夜狂歡的RaveParty的情慾自由行中能輕易採購到的廉價貨。
當一段美滿的男女關係建基在一場華麗的舞會,第一個共舞的男人,竟然就成為自己的丈夫,從此相敬如賓,一直到銀婚紀念。歲月悠悠,有一天,當客廳的玻璃櫃裏放着合家歡和與兒子在哈佛畢業禮上的合照,但在更深的地方,老去的伉儷還共同擁有一張褪了色的請柬,是那一天,一個朋友在家中主辦的舞會,就是在那一夜認識的,與他跳的第一支舞。那場舞會的這張請柬,比後來親朋滿座的婚宴更加重要,以後的一切,半世紀以來都記不得了,只剩下一個幸福的開頭:那一夜你遇上了他,從此緊緊兩相依靠,你閉上眼睛,啊,你的抉擇沒有錯,那一支圓舞,你把鑲邊的裙裾旋成了一盤不謝的晚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