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看民主發源地:雅典

重看民主發源地:雅典

不追求永不可達的烏托邦,尋求不違理想原則、通過開誠對話來建立的制度,大家總不會反對吧?建立制度,除非我們「古已有之」,否則得參考別人的例子︰前賢的經驗十分重要。民主制度源於古代雅典,認識他們的運作,對我們很有好處。起碼大家可以探討,「直接的民主」能給現代社會甚麼借鏡。

古代希臘,城邦林立。城是城市,邦是邦國,就西元前四到五世紀的雅典來說,兩者不分;其經驗獨特,因為多數城邦並不行民主。它與現代城市不同︰現代市政府上有縣、省、國家政府,它頭上沒有更高權力。它的公民操同一語言、互為鄰居、有同一宗教、可隨時討論公眾事務。一般估計,其人口不足四十萬,一半居城中,一半散居城外耕地牧地。
只有三、四萬人是公民,公民權利義務,並不只是投票,而是真正參與「管理國家」。但婦、孺、外僑(在雅典世代長居的也不例外)、奴隸、釋奴(已去掉奴隸身份的人),都非公民。
公民,是古代雅典傳下的世襲權利。這倒不是說,它給少數富人統治︰約四分一人蓄奴,通常一家僅一奴,而參政成員各業都有。它也沒有「身份」隔離︰奴隸在市集和常人雜處,也互有交往;有些更成了富奴,但不許開店、置地。
另外,近代民主的起點是個人︰政治僅屬生活一環;法律是用來保障權利的。希臘民主的起點是城邦︰個人福祉與集體不分,法律共立共守,是生活的起點也是終結。城邦提供了最美好的生活方式,眾人求同不求異,是個「靜性」的概念。現代的想法和生活,是「動性」的。

雅典公民,都有平等參政權。不是說,每個決議都是幾萬人一起商討,而是說,每人都有同等權利參與管治。
他們的政府設計獨特,擁有主權的立法部門叫「國民大會」,每次與會公民三千到七千人不等。遇有特別事故,設有法定人數(六千)。凡三十歲以上男性公民可出席發表意見──不分貧富貴賤。「理事會」屬行政部門,下設司法行政官(有點像今天的公務員)。「理事」五百人,按區域人口比例抽籤選出,任期不得超過兩年。當主席的,一生只可當一天。理事也要督導法政官的工作。
雅典沒有法官、律師等專職,司法部門叫「審裁團」,六千團員從全民中抽籤選出,任期一年。每次出席仲裁的,從幾百到幾千不等,要看案情。(審蘇格拉底的,團員五百另一人)
雅典推行的,是直接真實的民主。全體公民都有同等權利「當家作主」,那是名副其實的政治平等。卻不表示他們「上下不分」︰外交和財務的決策,他們多挑好家世、富知識的;出身寒微又沒專才的,演說不受歡迎;可見不會因為人人參與,大眾就完全不懂分高下,又或者一定愚昧當道。又因為軍事以外的公職,是不問背景而用抽籤抽選,可推想公職人員可代表社會的切面。這當然是最民主的方法,但現代社會追求的效率,要公務員稱職等要求,就很難達到。柏拉圖曾表不滿,認為你要僱車伕或木匠,都不會找個沒有受訓練的,何況治國!
固然,公務員也受監督的。而一般生活較簡,城邦強調一體意識,生活方式又相近,比較容易滙聚「共同意志」,公務員要解決的問題不那麼複雜。但這種制度,足教我們反省兩個基本問題,尤其是發展中地區要特別面對的︰一、要邁向現代社會,專才該站何位?二、在追尋民主時,怎樣可充份監督專才施政又不犧牲效率?就是說,步向工商業社會,需要大量專才;但怎樣防範民主變成技術官僚作主?
也許,看深一層,我們會察覺,雅典最偉大的貢獻,不在切實的制度,而在人人可自由討論和批評的精神。可以說,幾百年來,歐美政治思想的核心,都在探求一套上下能自由公開「對話」的社會體制。
在摸索我們自己的制度時,只懂閉門造車,不虛心學習細看西方的長處短處──近代的、古典的,是好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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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文正 作者為美國芝加哥大學政治學博士、禧文學舍創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