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冒國畫名家,怎可以偽冒到傅抱石的頭上?傅抱石的畫是偽冒不來的,正如杜甫的詩,世上也無人可以頂包代作。
不止是一份情懷,而且是功力。傅抱石的中國畫場面很大。傅抱石不但像張大千和黃君璧,只擅長畫氣吞湖海的山水風景,傅抱石有中國畫中的荷里活氣派,更能調動千軍萬馬。傅抱石的《儷人行》,就是人多勢眾的群戲長卷。還有竹林七賢圖和湘夫人,傅抱石擅長畫中國的古人,而且不止一兩個,他可以胸中有雄師百萬,能夠撒豆成兵。
傅抱石的筆觸在雄奇中見細膩,常常喜歡用「砂筆」,筆尖拖得像蠶絲一樣的精細溫柔,就在這些小節上盡見功力。傅抱石之難偽冒,就在這些小地方,筆端的墨意在明晦之間,換了別的庸手,那輕輕的一拖,硬是拖不出傅抱石的鬱結磊磊,顯不出知識份子文人畫的心事重重,這就是名家的Signature。
林風眠和吳冠中的風景畫,筆觸豪放,反而易冒,深圳可以買得到三百元一幅,徐悲鴻的奔馬,因是流動着的一匹生命,已經難摹,傅抱石的畫靜中有動,溫柔中有豪放,不可能臨偽得逼真。在偽畫市場,如果徐悲鴻的贗品處處,傅抱石的偽作連篇,說明公眾對中國畫的鑑賞力已經無可救藥了。
傅抱石很苦。他一生的最大敗筆,是一九四九年以後留在大陸,他要被迫為「毛主席詩詞」寫意,最後和嶺南派的關山月合作,合作了人民大會堂的山水壁畫,由毛澤東題款,名叫「江山如此多嬌」。有如一個黃花閨女給糟蹋了,傅抱石三貞九烈般的超凡畫技,落在一個亂七八糟的政治絕境,不幸中之大幸,是大畫家在「文革」前就早死。
但在「改革開放」的新時代,德國的平治房車,又何嘗不是險淪為用來犁田呢?藝術家的才氣往往與一個黑暗的時代錯配,只有他一人能明瞭其中的悲苦。傅抱石喜歡屈原的離騷,佩服竹林七賢,嚮往田園沾酒的陶淵明,讚頌蘭亭雅集的王羲之,畫家的心意,都在他的腕底筆下,只怕後世的人解不通他心情的密碼。全中國的藝術翻版商想偽冒名家賺錢,請還繼續褻瀆林風眠,請放過傅抱石吧,他是在淤泥的亂世中一株清幽的白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