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愛林文月新書《人物速寫》裏那篇寫布拉格查理斯大學中文系主任的〈L〉,我不僅偏愛那通篇的空靈撐起的萬頃信念,我還偏愛布拉格那座跟春天有個沉痛約會的名城:「再厚的雪再冷的寒冬我們都會記住查理斯橋下的水裏藏着新歲的春季!」我的捷克朋友米洛斯說的是一九六八年八月的那段歷史。我們七十年代在倫敦的那段交往帶我走出書冊走去親近活生生的布拉格。收在《從前》裏的那篇〈椅子上的花環〉我寫得太匆促太簡陋了,將來也許還有機緣修修補補寫得詳盡些。
我在那年的聖誕賀片上告訴過米洛斯我寫了這樣一篇紀念倫敦獵書歲月的小品。米洛斯回電話說他很想學中文,很想到布拉格查理斯大學東亞研究所去請教一位芳名叫Olga的捷克漢學家。我問他Olga姓什麼?他說了;我聽了陌生,記不起來。前幾天寫完〈林文月速寫的人物〉我隨便翻翻台灣寄來的一叠〈人間副刊〉,竟然在貝嶺寫捷克前總統哈維爾的長文裏看到OlgaLomava這樣一個又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說她是查理斯大學東亞研究中心的主任羅然。
真巧:林先生《人物速寫》裏的〈L〉一定就是她了。米洛斯說的Olga也一定就是她了。我辦公室裏的何小姐很快在網絡上替我找到羅然寫的一篇〈捷克漢學研究現況──兼述蒙古、西藏研究〉,貝嶺文中的Lomava應該是Lomova,中文名字確然是那麼漂亮的「羅然」,怪不得林先生說她完全可以用國語跟人交談。那家CharlesUniversity米洛斯好像也報讀過後來又轉學了。他電話裏說的研究所不是「查理斯大學蔣經國國際漢學中心」就是「東亞研究所」,都由羅然當主任。
我隱約記得七十年代的英國學術界很有一些學者若即若離的在談論「捷克學派」。那時候我們紛紛亂啃解釋學、符號學、結構主義,米洛斯相熟的一位劍橋博士生最喜歡用艱深的捷克學派理論去闡釋誰都摸不準的人文公式:「你是中國人,」他有一天對我說,「你更應該去找些JaroslavPrusek的漢學著作看看,了不起!」我不知道普實克教授的現代中國文學研究包涵了哪幾樣原創見解,羅然這篇報告倒認定了那是「特有的捷克學派」。
不幸,一九四五年步步畫出眉目的捷克漢學研究在蘇軍入侵之後冬眠了二十年:布拉格之春的思想解放運動失敗了,普實克教授被解僱了,連在自己家園裏教書寫書出書都不准,請林文月到布拉格講六朝文學的羅然是共產黨垮台之後新一代的漢學家了。貝嶺那篇〈一個簡單的複雜人─哈維爾的總統歲月〉裏說,羅然教授是哈維爾最信任的中捷語文翻譯,她告訴貝嶺一個捷克流傳的說法,說是哈維爾除了腦子之外,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修補過:癌症切除了他一大半的肺和腸;那是一九九六年一月妻子奧爾嘉去世後的事了,他七次給送進醫院搶救、開刀,有一天突然呼吸困難,護士不在,電視演員達格瑪正巧去探望他,大聲呼叫醫生把他救活了。一九九七年一月哈維爾跟達格瑪結婚。
(圖)吳魯芹一九八一年行書立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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