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全集》有一篇《柳如是致錢牧齋》,講男女相遇相愛相處,講得半點不過時。
書云:「古來才子佳婦,兒女英雄,遇合甚奇,終始不易。」不易,是不容易也好,不改易也好,總之,沒多久,這兩個人,就得面對柴米油鹽等現實問題,就算花晨月夕,侑酒征歌,「少年郎君,風流學士,綢繆繾綣,無盡無休。」但古人,這些真正的過來人,還是悲歎一旦事過情移,「便如夢幻泡影,故覺味同嚼蠟,情似春蠶。年復一年,因服飾之奢靡,食用之耗費,入不敷出,漸漸債負不貲,交游淡薄。故又覺一身軀殼之外,都是為累,幾乎欲把八千煩惱絲割去,一意焚修,長齋事佛。」
感情這回事,像一株樹,一棵葱,有生就有死,有榮就有枯;開始的時候,滿眼嫩綠,都是生趣和春意,幸運的,茁壯了,開枝散葉,然後,殘敗,凋零,最終化為槁木死灰;不幸的,春光盡了,綠意退了,這株樹這棵葱還沒長得高大,男的就心中嘀咕:「你怎麼忽然變成一堆蠟?還是一堆天天要我嚼的蠟!」女的,暗自怨喟:「你根本就是一個泡影,我跟一個泡影上床,好失落。」
還要「拖」下去?經濟能力稍差,同遊共膳,開銷倍增,唯有簽卡使盡未來錢,那真是「入不敷出,漸漸債負不貲,交游淡薄」。這「交游淡薄」,既指男女雙方,大概也涉及雙方的親朋戚友;一來男女相戀,長期「有異性,無人性」,自然會疏遠朋友;二來「債負不貲」,朋友不笨,也會疏遠這對就要變雌雄大盜的患難鴛鴦。
這樣的一種關係,當然讓人想刮光頭,「長齋事佛」。能「長齋事佛」,是一個人的福氣,未必人人有這樣的福氣;塵緣未盡,我們還是得在愛海浮沉,為情煩惱,直煩得頭頂冒煙,兩眼翻白。到底怨不得人,古聖賢,早就明文警告,誰叫我們不讀書,就戀愛,愛得無盡無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