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不怕招怨？」朋友問。是怕的，好怕好怕。專欄天天寫，罵，固然開罪人；讚，也開罪人，開罪了沒順勢也讚上一讚的人。譬如說，我誇獎某某詩文第一，不肯認第二的，都會懷恨，都會伺機來尋釁；罵了爪牙四佈的權貴，怨的人更多了。
我認為摩托車該在小城巿消失，開這種車的，有千萬人，哪一個會覺得這話中聽？失事傷殘之前，哪一個會認為這話有道理？連關心別人的生命，都招怨，你說，還可以怎樣？「你告訴我，怎樣，才可以人見人愛？」我問蜜蠟大師楊子東，也要他批批命。「你不開罪人不成。」他說：「大家都愛看你罵人。」我佛慈悲，我真的打算斷絕嗔恚，做一個天底下最溫柔的人；而且，肝火旺，血壓高，如果忽然腦溢血，變植物人，親者痛，仇者，一定快得難以形容；我，是個希望「仇者快」的人麼？
不必「人見人愛」了，退而求其次：「我真的需要知道：怎麼樣，才可以不招怨？」四出問人，人人語塞。「這是你的命。」蜜蠟大師說：「你用心良好，總有貴人扶助。」我用心從來不壞，但看不過眼，罵人，常遭鼠輩阻路，好多挫折。「我天天有挫折，我討厭挫折！」我咬牙切齒。大師當然會說：這也是命。為甚麼會有這樣的命？
假設有這樣的情況：我問門前白粉道人：「你知不知道香港有一個林瑞麟？」「這東西是一種白粉？」他一定這樣反問。「不是。」「這東西能供應我白粉？」「不能。」「這東西讓人搗爛了，能製成白粉？」「也不能。」我跟他解釋：「那東西是人；但看來看去，就是不像人。」「不是白粉，他死一百次，我都不關心。」白粉道人只關心白粉，他沒有懷疑，沒有憤恨，不知道甚麼叫公義，甚麼叫平等，更不會為原則為信念去抗爭；他除了吃白粉，就是流鼻水和死，所以，他不會招怨。我真的希望心中有大愛，然後，我就可以像愛一條狗一樣，愛盡像林瑞麟一樣的畜……不，還是說「蒼生」，沒那麼容易開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