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覺得，父親身材高、長相帥、身體壯，是個天塌下來也撐得住的硬漢子。未曾想過，歲月會在他身上留痕。直到那一天，我才猛然醒悟，父親老了。
一個平凡的黃昏，爸爸突然腰部劇痛，右腿乏力，腳掌下垂，沒法行走，家人馬上送他到急症室。初步診斷，是骨刺在腰椎增生，壓着脊髓神經，要動手術把部份脊骨取走。這可不是小手術，偶一不慎，會導致下肢癱瘓。
那晚，在醫院的浴室，我和弟弟合力，把爸爸從病床攙扶到特製的洗澡座架。我們一個用花灑替他沖身，一個幫他刷肥皂；分工合作，努力不懈。爸爸是個保守的人，多年來一直堅持要用肥皂洗澡，不肯用沐浴乳。
洗澡過後，兩兄弟盡快抹乾他身上的水，免他着涼。爸爸一臉歉疚，尷尬地對我們說了聲謝謝，罵自己沒用，麻煩了我們，又用震顫的手拭去我們額上的汗水。我這時過於激動，哽咽着，良久無語。
他也許不知道，這是我首次見到他的裸體。爸爸的皮膚皺得像春風拂過的湖面，湖面上映照着他經歷過的蒼涼歲月。他的身段短了，背也彎了，由以前的五呎十吋，下跌到現在的五呎五吋。他的臉，比以前更瘦削，面頰上稜角分明。是生活的重擔把他壓縮得變形蒼老，還是兒子的不孝使他未能開懷？我不敢定案，亦無從細想。我只知道，要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日子。